翌日,吃过早饭,薄雾尚未散尽,周清平便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老旧二八大杠,载着刘二梅出了村。
车后座上,刘二梅侧身坐着,一手小心地扶着车架,另一只手紧紧抱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土布包裹——里面是王凤英满满当当的心意,腊味的咸香仿佛能透过布缝钻出来。
土路坑洼,车轮碾过碎石,不时颠簸一下。偶尔响起的自行车铃,清脆地划破清晨宁静的空气。
到了镇汽车站,已是人声渐起,赶早班车的人们揣着各自的行程,带着朦胧的睡意等候着。
周清平刚停下,刘二梅便利落地跳了下来。
“好了,清平,就送到这儿吧。你赶紧去煤矿上班,别耽误了工作!”
刘二梅语气爽利,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
“这车站我熟门熟路了,自己等车就行,班车一会儿就发走了。”
送走了刘二梅,周清平蹬车赶往煤矿。
新年后复工,矿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忙碌,空气中混杂着煤尘与忙碌的气息。
才到工区,一个熟悉的声音便热情地传来:“清平!”
周清平回头,见是周清昌,便朝他身后习惯性地望了望。
“你哥呢?”他没看到周清林的身影,顺口问道。
“嗐,别提了。他要晚点才能过来,让我先帮他请会儿假。”周清昌一摆手,脸上露出些无奈,
“他这些天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了!我大侄子感冒了,咳得厉害。大嫂的奶奶又病得挺严重的,他俩带着老人和孩子跑医院、办住院,连轴转呢!”
周清平闻言,心里猛地一沉。
李丽萍的奶奶……那不就是李丽丽的奶奶?病重?
妞妞说过,在她的梦里——清和他们跑去广州,三年后又偷跑回来,被林家给抓了,威逼利诱之下,他们将账本交了出去。
然后,就发生了一系列的悲剧,自己也丧生在了那场由林家人为制造的“矿难”之中。
而导火索正是李丽丽的奶奶因为病危不治,清和和李丽丽得知噩耗后,冒险回来奔丧,最终引发了那场无可挽回的惨剧。
难不成女儿梦里的事情都是真的?梦里的一切真的会应验?
一丝寒意猛的爬上了周清平的脊背。
他立刻追问道:“清昌,你知不知道你大嫂的奶奶具体是什么情况?病得有多重?在哪家医院?”
周清昌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挠了挠头: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这几天天天都在帮家里犁田。只听我哥说,老人家生病了,镇医院看不好,让他们去大医院。
好像要住院,应该是在县人民医院吧?病得肯定不轻,不然他们两口子也不会忙成这样……”
周清平的心猛地揪紧了。
不行,不行,必须尽快弄清楚老太太的病情!必要时得伸手帮一把,绝不能让梦中的悲剧再度上演。
整个上午,周清平都心神不宁,搬料时险些砸到脚,记录数据时也写错了好几个数字,被负责监工的林富华黑着脸训斥了好几次,说他“魂被勾走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后,终于看到周清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影出现在矿区,周清平立刻迎了上去。
“清林哥!”
周清林回过头,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倦容,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几天不见,他仿佛老了好几岁。
周清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清平啊。”
“清林哥,我听清昌说……嫂子家里的老人生病了?严重吗?”
周清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普通的关心。
一提到这个,周清林的肩膀立刻垮了下去,叹了口气,声音沙哑:
“唉,是我家丽萍的奶奶,心脏病,老毛病了,这次发作得特别凶险。镇医院说没办法治,我就带去县人民医院了,正巧丽萍的姨父在医院上班。”
“医生怎么说?”周清平的心提了起来。
“检查做了不少,”周清林搓了一把脸,满是愁苦,
“医生说老人家的心脏血管堵得厉害,得做那个什么……心脏搭桥手术,才能保住命,不然下次再犯就……”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他顿了顿,眉头锁得更紧,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而且,县医院的医生是丽萍的姨父,他私下建议我们,如果有条件,最好还是想办法送老人去市里,甚至省城的大医院做这个手术。
他说,大城市的设备更好,专家更有经验,把握更大些……”
“那……做手术了吗?”周清平小心翼翼地追问。
“唉!”周清林重重叹了口气,从脏污的工作服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抖出一根点上,狠狠吸了一口,才哑着嗓子说,
“哪有那么容易,光手术费都要了命了!初步算下来,连手术带后期吃药恢复,起码得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又翻了一下。
“两千?”周清平试探着问。
周清林苦涩地摇摇头:“两千哪够?是两万!这还只是保守估计,丽萍的姨父帮忙问了省城的医院,他有关系,要不然更贵。
李家的情况哎,丽萍她爹妈走得早,是她奶奶和二叔家将她拉扯大的,我说的二叔就是李丽丽的爸爸。整个李家根本没多少积蓄。
我这边……唉,孩子前阵子生病也花了不少,马上又要交学费。眼下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两千块钱来。
丽萍还在县医院守着,眼睛都哭肿了,我这心里……真跟刀绞似的。”
两万块钱!在这个时候,对于任何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来说,都无疑是一笔能压垮脊梁的巨款。
周清平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一切都和妞妞梦中预示的艰难处境对上了。
巨大的经济压力,很可能就是迫使李丽丽最终不得不向林家妥协的根源。
绝不能让事情沿着老路发展!
周清平沉默片刻,猛地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周清林:“清林哥,钱的事,你先别太着急上火,总会有办法的。大家伙儿一起想想办法,总能凑出一些来。”
周清林只当他是安慰,苦笑道:“你有这份心哥就领了,可这不是小数目……”
“我知道不是小数目。”周清平打断他,语气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但人命关天!这样,清林哥,你先安心上班,钱的事,我来想想办法。”
周清林愣住了,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沉稳寡言的堂弟,“清平,你……你能有什么办法?这可不能瞎逞强!”
他猛吸一口烟,烟雾缭绕中,声音愈发低沉:
“况且,医生说了,以老太太现在这身体情况,心肺功能太差,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手术。
就算……就算你真能帮忙筹到钱,老太太眼下也上不了手术台。
丽萍的姨父特意交代了,手术前必须先加强营养,把身体底子打好,至少得调养个半年,等各项指标达标了才能考虑手术的事……这期间的营养费、药费,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啊。”
周清林的声音里满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