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那上千凶神恶煞的“土匪”,令行禁止地消失在视野尽头,官道上只剩下被寒风卷起的尘土。
杜勋僵直的身体才猛地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被旁边一个机灵的小太监扶住。
“干爹,您没事吧?”
那小太监声音还在发颤。
杜勋喘着粗气,心脏兀自狂跳不止,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
他刚缓过一点神,另一个吓得魂不附体的小太监却傻乎乎地问:
“干爹,那咱们……还去宣府宣旨吗?”
“宣你娘的旨!”
杜勋积压的恐惧瞬间化为暴怒,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那小太监脸上,直接将其打翻在地:
“没眼力劲的蠢货!圣旨都没了,宣什么?去宣咱家的脑袋吗!”
他尖利的嗓音因恐惧而扭曲地变了调。
接着,杜勋转而将怒火撒向那些呆若木鸡的锦衣卫和京营骑兵身上,指着他们的鼻子跳脚大骂:
“你们这些废物!饭桶!
平日里在京城一个个人五人六的,真遇上事了,一个顶用的都没有!白瞎了朝廷的粮饷!都是样子货!废物!”
骂归骂,杜勋心里清楚,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所以骂了几句后,他心惊胆战地四下张望,生怕那伙“土匪”去而复返
然后尖叫着下达命令:
“还愣着干什么!护着咱家,回榆河驿!快!!”
一行人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逃回了榆河驿。
直到踏入驿站的高墙之内,杜勋才感觉找回了一丝安全感。
他这时才注意到,那帮“土匪”虽然凶悍,却只抢走了圣旨和他们的随身钱财,连车马仪仗都原封未动。
嗯,这帮杀呸倒还讲点规矩,只劫财,不害命,连车马都没要……
不对!
他猛地一个激灵,咱家刚才真是被吓傻了,他们明显就是冲着圣旨来的!
那个匪首最后的话,话里有话,分明就是警告啊!
什么摩云寨,狗屁!
这他娘的就是卢方舟那个无法无天的军头派来的兵!
卢方舟这是铁了心不肯奉诏啊!
一想到卢方舟竟然敢用如此酷烈的手段公然对抗朝廷,杜勋就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杜勋越想越后怕,他把一肚子邪火全撒在了倒霉的榆河驿驿丞身上。
“废物!都是废物!”
他尖着嗓子,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驿丞大骂道:
“朝廷设你这驿站是干什么吃的?啊?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距京城不过四十里,竟然冒出上千土匪!你们是眼瞎了还是通匪了?咱家看你这驿丞也当到头了!”
他骂骂咧咧,尽情发泄着刚才受到的惊吓和屈辱。
发泄完后,杜勋把自己关在驿站最好的房间里,并没有立刻动身回京。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回去该如何向皇上禀报这桩骇人的土匪事件。
但最后越想越气,不由地又跳脚骂道: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你们一个个都是大人物,你们打架,结果咱家遭殃!杀千刀的卢方舟!你连咱家的银子都抢,你不是人,是畜生啊!”
……
两日后,宣府总兵府,谷一虎将那份黄绫圣旨呈给了卢方舟。
卢方舟接过,随手展开,目光快速扫过上面那些冠冕堂皇的升迁调任之词,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讽。
他甚至没有看完,便如同丢弃一件垃圾般,将圣旨随手扔在了旁边的桌案上,淡淡下令道:
“召集军议。”
很快,得到命令的罗火、李定国、刘文秀等将领以及赞画汤永怀、韩瑾等人便齐聚总兵府议事堂。
看着堂上面无表情的卢方舟,以及被随意弃置在案上的明黄圣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意识到有石破天惊的事情要发生了。
看到人已到齐,卢方舟站起身,目光扫过麾下这些人,慢慢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
“今日召诸位前来,是要告知一事。朝廷听信谗言,已下旨意,欲调我入京,名为升迁,实为软禁。”
他言简意赅地将晋商如何勾结建奴散布谣言,朝堂之上如何群起攻讦,以及杨嗣昌传来的警告说了一遍,最后指向那卷圣旨:
“这便是调我入京的旨意,诸位可以看看。”
汤永怀上前拿起圣旨,与韩瑾一同展开,罗火、李定国、刘文秀等人立刻围拢过来观看。
虽然他们未必能完全理解那些文绉绉的辞藻,但“着即入京”等关键内容却是看得分明!
刹那间,议事堂内如同炸开了锅!
罗火脸色瞬间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猛地抱拳,声音中充满着愤怒:
“老爷!朝廷这是昏了头吗!
若无老爷,哪有宣府今日之稳固?哪能有生擒多铎之大捷?鸟尽弓藏,也不能如此之速!这分明是自毁长城!末将永远只跟随老爷!”
李定国年轻的面庞上覆盖着一层寒霜,他沉声道:
“伯爷于我等有知遇之恩,于国家有擎天之功!如今奸佞当道,忠良见疑,此等乱命,如何能遵?定国与麾下将士,唯伯爷马首是瞻!”
刘文秀更是激动,他指着圣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们躲在京城里勾心斗角,可知边关将士是如何浴血厮杀的?
如今怎么快就要卸磨杀驴?天下哪有这等道理!伯爷,文秀和兄弟们,誓死追随!这朝廷的旨意,咱不认!”
就连一向沉稳多谋的赞画汤永怀也慨然道:
“伯爷,此非一人之荣辱,实关乎我宣府军政之存续,关乎北疆之安危!若伯爷离位,我等心血必将付诸东流,届时建奴卷土重来,谁人能挡?于公于私,此旨绝不可受!”
看着麾下将领群情激愤,忠心耿耿,卢方舟心底泛起一丝暖意,他微微点点头,抬手压下众人的声音。
“诸位信我、护我之心,某自是感念!”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铿锵有力,如同金铁交鸣:
“但今日叫你们来,非是只为诉苦,亦非坐而论道!而是我卢家军,要有行动了!”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继续说道:
“此番祸事,虽迟早难免,但若无晋商这些卖国求荣、吮吸我大明膏血的蛀虫在其中上下勾连,推波助澜,绝不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们资敌以粮秣铁器,构陷我等忠良将士,其行可鄙,其心当诛!”
卢方舟猛地一拍桌案,声震屋瓦:
“既然朝廷已不容我,而我也已表明了态度!
那么,从今往后,我等行事,便无需再如以往那般诸多顾忌,缚手缚脚!”
他深吸一口气,话语中的杀气沛然而出,仿佛凛冬的寒风席卷整个议事堂:
“我决定,先拿晋商这帮卖国奸商开刀!
而今,这天下遍地都是这般蛀虫!他们为谋一家之私,竟不惜出卖整个汉家民族的利益,何其可恨!
对这些祸国殃民、通敌叛国的奸商毒瘤,讲什么仁义道德都是迂腐!
唯有以雷霆手段全部铲除,方能涤荡这世间的污浊!
夷其族,抄其家,用他们数代搜刮的不义之财,来养我保境安民之忠勇将士!这,就是他们唯一的价值!
就先从这些晋商开始吧!”
话语落下,满堂肃然,随即,一股股炽烈的杀意,在每一个人眼中熊熊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