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德家族的宅邸“银橡庄园”坐落在白银城东南的贵族区,紧邻着一片精心养护的、即使在秋季也依旧保持着苍翠的私人林地。庄园的主体建筑并非一味追求宏大,而是以优雅的比例、精致的浮雕和大量运用玻璃与水晶的巧妙设计闻名,白天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能在室内投下梦幻般的光影。
当埃利奥特大师带着林奇和小樱,乘坐着带有法师塔徽记的朴素马车抵达时,庄园前的庭院已是灯火通明。数辆装饰着不同家族纹章的华丽马车安静地停靠在旁,衣着体面的仆役穿梭引导。空气中飘荡着悠扬的宫廷乐声、清淡的花香以及美食与美酒混合的诱人气息。
与星耀殿的庄严肃穆、法师塔的知识沉淀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属于顶层贵族社交圈的、精致而松弛的浮华气息。然而,林奇却能透过秩序心光的感知,“听”到这浮华之下,无数细微的能量波动、低语交谈与算计筹谋交织成的、更加复杂的暗流。
他们被一位衣着得体、举止无可挑剔的管家引入主宅,穿过铺着厚实地毯、悬挂着名家画作的长廊,来到一间宽敞明亮的沙龙厅。厅内已有二三十位宾客,大多穿着得体的常礼服或优雅的长裙,三五成群地低声交谈,手持水晶杯,姿态闲适。几位乐师在角落演奏着轻柔的乐曲。
沙龙的主人,菲尔德侯爵夫人,一位风韵犹存、举止高雅的中年贵妇,正与几位学者模样的人站在一幅巨大的、描绘古代精灵森林的挂毯前交谈。看到埃利奥特大师一行人进来,她眼睛微微一亮,优雅地结束了谈话,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迎了上来。
“埃利奥特大师,您能拨冗前来,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侯爵夫人的声音柔和动听,目光随即转向林奇和小樱,笑容更加亲切,“这位一定就是林奇先生和小樱小姐了,两位在裂魂峡谷的英勇事迹,如今在王都可是传为美谈。尤其是小樱小姐,如此纯正的龙裔风采,实在令人惊叹。”
她的恭维恰到好处,既表达了重视,又不显过分热情。埃利奥特大师微笑着寒暄几句,林奇和小樱也依礼回应。
很快,侯爵夫人便以“让年轻人多交流”为由,将埃利奥特大师引向了那几位学者,而将林奇和小樱自然地“留”给了早已等在附近的几位年轻贵族和一位穿着菲尔德家族服饰、气质温和的中年学者。
“林奇先生,小樱小姐,容我介绍,这位是伊莱亚斯·弗罗斯特教授,王立学院古代符文与魔法阵学系的主任,也是我们菲尔德家族多年的学术顾问。”一位看起来与林奇年龄相仿、笑容爽朗的年轻贵族(侯爵夫人的侄子)热情地介绍道。
伊莱亚斯教授头发花白,戴着金边眼镜,眼神睿智而温和,他向林奇和小樱点头致意:“久仰两位在实践领域的卓越发现。裂魂峡谷的古龙遗迹,尤其是那些防护法阵的残留结构,对于完善我们对古代复合魔法阵的理解,可能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不知是否有幸,听听两位在现场的直观感受?”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学术领域,避开了敏感的政治和具体冒险细节。这正是林奇期望的切入点。
林奇斟酌着词语,开始描述古龙遗迹建筑结构的特点、那些残留符文的能量流转规律(隐去了秩序之核和虚空侵蚀的具体情况),以及环境中异常的能量场分布。他刻意加入了一些从埃利奥特大师那里学来的、相对前沿但不算核心机密的魔法阵理论术语,既展现了专业性,又不会过度泄露信息。
小樱则从龙裔感知的角度,补充了遗迹中残留的“龙族意志”对环境的无形影响,以及某些符文与龙语吟唱可能存在的共鸣关系。她的描述更加感性,带着龙族特有的视角,让伊莱亚斯教授听得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学者的兴奋光芒。
他们的交谈吸引了不少其他宾客的注意。很快,又有几位对魔法、历史或探险感兴趣的贵族和学者加入了讨论。气氛热烈而纯粹,仿佛真的只是一场高端的学术沙龙。
然而,林奇的心光感知始终保持着警惕。他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并非单纯的好奇。沙龙厅另一侧,罗德里克·菲尔德勋爵正与两位穿着军部服饰的客人低声交谈,目光不时瞥向这边。靠近阳台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深蓝色礼服、面容普通、毫无存在感的男子,独自品着酒,但林奇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一种极其内敛的、类似影鸦侍卫的冰冷气息——可能是王室的耳目。还有几位年纪较大的贵族,虽然也在倾听,但眼神中更多是评估与算计。
就在讨论进行到关于“古代大型永久性防护法阵的能量源稳定性”时,王储艾伦殿下在几名侍从的陪同下,悄然走进了沙龙厅。他的到来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宾客们纷纷行礼。
艾伦殿下似乎心情不错,他径直走向林奇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圈子,微笑着示意大家不必多礼。“方才在外面就听到这里讨论热烈,原来是在探讨如此有趣的话题。伊莱亚斯教授,还有林奇先生,你们继续,我只是个旁听生。”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亲切,立刻赢得了在场学者和年轻贵族的好感。侯爵夫人适时地送上了饮品,并巧妙地将话题引导向更开阔的领域——古代魔法文明对现代王国发展的潜在启示。
“古龙王朝的遗迹,除了魔法技术,是否也留下了关于社会管理、灾害应对方面的智慧?”一位中年贵族学者问道,语气中带着实务派的关切。
林奇心中一动,意识到机会来了。他微微调整了呼吸,让秩序心光的状态更加沉稳内敛,然后以平实的语气说道:
“从遗迹的规模和结构看,古龙文明确实达到了极高的组织度和对自然能量的掌控水平。然而,我们在遗迹中也发现了清晰的迹象,表明这个文明末期曾面临过极其严峻的、可能超越当时应对能力的系统性危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看到艾伦殿下和伊莱亚斯教授都露出了专注的神情,才继续道:
“那些精密复杂的防护法阵,除了防御外敌,似乎也承担着镇压或隔绝某种……内部滋生的、或从外界渗透而来的‘不稳定因素’的职责。遗迹中残留的能量场混乱而危险,充满了某种具有强烈侵蚀性和精神干扰特质的负面存在。我们推测,古龙王朝的衰亡,很可能与未能成功控制住这种‘不稳定因素’有关。”
他没有使用“虚空低语者”、“末日预言”这样的词汇,而是用了更中性、更学术化的“不稳定因素”和“系统性危机”。但这番话,已经足够引起深思。
“林奇先生的意思是,古龙王朝可能毁于某种……魔法层面的‘瘟疫’或‘灾难’?”伊莱亚斯教授推了推眼镜,眉头紧锁。
“可以这么理解。”林奇点头,“而且,这种‘不稳定因素’似乎具有某种惰性,一旦被封印或压制,可以沉寂漫长岁月,但一旦平衡被打破,或者封印减弱,它就会再次活跃,造成持续的侵蚀和破坏。我们在裂魂峡谷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评估并设法加固现有的……‘隔离机制’。”
他将裂魂峡谷的行动,提升到了“文明遗产保护”和“潜在危险防控”的层面,赋予了其正当性和紧迫性。
艾伦殿下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裂魂峡谷的探索,不仅是为了学术,更是为了王国的长久安全。加固封印,监控异常,确属必要。”他看向林奇的目光,多了几分郑重。
周围的贵族和学者们也纷纷点头,低声议论。将古代遗迹与现实的潜在威胁联系起来,显然比单纯的学术发现更能引起这些身处权力与财富中心的人们的重视。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于见到这个方向。罗德里克·菲尔德勋爵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插话道:“林奇阁下的见解令人耳目一新。不过,古文明毕竟遥远,其面临的‘危机’性质与我们今日是否相同,还需谨慎论证。当前王国繁荣稳定,首要之务,依我之见,仍是发展民生,巩固边防,尤其是应对某些……不安分的邻居。”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显然暗指诺顿家族在东部边境的军事调动。
他试图将话题拉回现实的政治与军事博弈,淡化古代威胁的紧迫性。
林奇正欲回应,那个一直坐在阴影里、毫不起眼的深蓝色礼服男子,却突然放下了酒杯,用不大但清晰的声音说道:
“繁荣的表象下,未必没有暗流。古人的警示,有时恰恰能照亮我们忽略的阴影。殿下,诸位大人,或许我们该听听,林奇阁下所说的‘不稳定因素’,除了裂魂峡谷,是否还有其他可能的……征兆或关联?”
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沙龙厅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人都看向这个陌生的男子。侯爵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也没料到这位客人会突然发言。
林奇心中微凛。这个人……绝不简单。他是在引导自己说出更多?还是代表某方势力在试探?
他迅速权衡,决定抛出一个经过筛选的线索。
“感谢这位先生的提醒。”林奇看向那男子,对方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潭。“确实,古代文献中偶有提及,类似的不稳定迹象,有时会与特定星象、地脉异常点,或者……某些古老的人造物产生联动。但具体关联机制,我们所知甚少,仍需深入研究。这也是陛下支持成立专门监控小组,并鼓励深入学术探索的原因之一。”
他提到了“星象”和“古老人造物”,既呼应了预言,又没有泄露具体信息,同时再次强调了国王的背书和研究的正当性。
那深蓝色礼服男子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重新融入了阴影之中,仿佛刚才的发言从未发生过。
这番小小的插曲,让沙龙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艾伦殿下似乎对那男子的话产生了兴趣,低声向身边的侍从询问了几句。罗德里克勋爵的笑容则略显僵硬。其他宾客看向林奇的目光,也变得更加复杂,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之后的话题转向了更轻松的领域,如古代艺术品鉴赏、新兴的炼金术应用等。林奇和小樱又应付了几轮寒暄和提问后,便以需要向埃利奥特大师请教为由,礼貌地脱身。
离开沙龙厅,走在通往主宅出口的静谧回廊上,夜风带来庭院中植物的清新气息,吹散了厅内浓郁的香水与人群味道。
“刚才那个人……”小樱低声对林奇说,竖瞳在廊灯下微微收缩,“他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像贵族,不像学者,也不完全是侍卫……像是……空的一样。”
“空?”林奇皱眉。
“嗯,情绪、欲望、甚至生命波动,都极其稀薄,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掩盖’或‘过滤’了。”小樱描述着她的感知,“但他提问的时候,又非常……精准。”
林奇记下了这个特征。白银城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他们与埃利奥特大师汇合,一同向侯爵夫人告辞。侯爵夫人依旧笑容可掬,热情地表示期待下次再聚,并再次赞扬了他们的学识与见地。
回程的马车上,埃利奥特大师问道:“感觉如何?”
“信息放出去了,也看到了一些反应。”林奇总结道,“王储殿下对古代威胁的概念接受了,并且倾向于支持进一步的‘保护性研究’。菲尔德家族更关心现实政治和如何利用此事获取影响力。而那个陌生男子……很可疑。”
“王室、贵族、还有不明的第三方……”埃利奥特大师沉吟,“你们今晚的表现很好。既展示了价值,播下了种子,又没有暴露核心。接下来,就看这些种子,会在哪片土壤里,以何种方式发芽了。”
“那个陌生男子,需要调查吗?”小樱问。
“我会留意的。”埃利奥特大师道,“但你们不必过度关注。记住,你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消化已有的信息,提升自己,并确保裂魂峡谷的监控步入正轨。其他的,交给时间,也交给……那些迫不及待想要跳出来的人。”
马车驶离银橡庄园,将那片灯火通明、暗影幢幢的浮华世界抛在身后。夜空依旧深邃,星辰寂寥。
沙龙结束了,但林奇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各方势力如同潜藏在夜色中的猎手,已经嗅到了新的气味,开始调整各自的姿态与策略。
而他和他的同伴们,既是猎物,也可能……是更耐心的猎人。
白银城的夜晚,从未真正平静。而他们,已置身于这场无声狩猎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