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单后的那几天,刘健心里跟猫抓似的。他时不时就刷新一下物流信息,看看那五十瓶酒到哪儿了。
白天也没心思干别的,就琢磨着等货到了该怎么操作。怎么拍视频更有冲击力,第一句话该怎么说,用什么样的表情才能显得又愤怒又委屈,让看的人一下子就能共鸣。
他在脑子里排练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这次能成。那店铺客服之前回话就笨笨的,店主估计也是个怕事的,不然哪能由着评价区烂成那样。他仿佛已经看到对方在电话那头唯唯诺诺,最后不得不妥协赔钱的样子。
终于,物流显示快递到了网点,开始派送。刘健一早就守在手机前,电话一响,立马接起来,跟快递员确认了送货时间。
下午,门铃响了。刘健搓了搓手,调整了一下表情,打开门。门外是个晒得黝黑的年轻快递员,抱着一个挺大的纸箱。
“刘健吗?您的快递,麻烦签收一下。”快递员把箱子放在门口地上,拿出签收设备。
“哎,小哥,等一下。”刘健没急着签字,脸上堆起笑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一百块钱,递了过去,“帮个小忙,耽误你几分钟,行不?”
快递员愣了一下,看看钱,又看看刘健,有点警惕:“啥忙啊?违反规定的事儿我可不敢干。”
“不违反规定,就简单帮个忙。”刘健把手机支架从门后拿出来,一边支起来调整角度,一边解释,“我在这家店买了点东西,感觉不太对劲,像是被骗了。我想录个开箱视频当证据,你就在旁边,帮我证明一下这快递确实是刚送到我手上的,就行。几句话的事。”
快递员犹豫了一下。一百块钱对他来说不算少,就是站旁边说句话,好像也没什么风险。他看了看刘健架起来的手机,又看了看地上的箱子,点了点头:“那……行吧。不过你得快点,我还有一堆件要送呢。”
“放心,就几分钟!”刘健见他答应了,心里一喜,赶紧把手机调成录像模式,对准了门口地上的纸箱和快递员。
他先让快递员对着镜头说了今天是几月几号,这个件是他刚送过来的,收件人是刘健。快递员照着说了,有点不自然,但话说明白了。
接着,刘健自己走到镜头前,脸上露出那种期待又兴奋的表情,搓着手:“等了这么多天,终于到了!看看这家店卖的‘好酒’到底什么样!”他故意把“好酒”两个字咬得很重,带着讽刺。
他蹲下身,拿出钥匙划开胶带,打开纸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十个酒盒。他拿出最上面的一盒,拆开,取出里面的玻璃酒瓶。镜头清晰地拍到了酒瓶的牌子、标签。
刘健把酒瓶拿在手里,对着光看了看,脸上的“期待”迅速褪去,变成了错愕,然后是压抑的愤怒。他转向镜头,把酒瓶举到摄像头前,确保整个瓶身和标签都拍得一清二楚。
“大家看看!看看!”他的声音提高了,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就这?这不就是超市里,随便哪个小卖部都能买到的那种酒吗?十几二十块钱一瓶!”他另一只手指着酒瓶上的标签,“一模一样的牌子,一模一样的包装!我花了1288买的!1288啊!”
他越说越气,胸口起伏着:“这是什么?这就是赤裸裸的欺诈!把十几块钱的东西,卖一千多!这不是黑心商家是什么?啊?还有没有点良心了?”他转头看向旁边有些不知所措的快递员,“小哥,你刚才看到了,这是你刚送来的吧?不是我提前准备好的吧?”
快递员赶紧点头:“是,是我刚送来的。”
“好!”刘健把第一瓶酒重重放在一边,开始把箱子里的酒一瓶一瓶拿出来,在地上摆成一排。手机也被他从支架上取下来,他拿着手机,对着地上那一片酒瓶慢慢移动拍摄,确保每一瓶都清晰地录进去。
五十瓶酒摆开,占了好大一块地方。玻璃瓶反射着客厅里昏暗的光,看起来确实就是那种最普通不过的白酒。
“五十瓶!六万多块钱!”刘健对着镜头,表情痛心疾首,“这得坑了多少人?这种店,平台就不管管吗?有关部门就不管管吗?”
他又说了几句义愤填膺的话,谴责无良商家,呼吁大家擦亮眼睛。感觉素材录得差不多了,他才停下来,关掉录像。
“谢了啊,小哥。”刘健把之前说好的一百块钱塞给快递员。快递员接过钱,没多说话,匆匆走了,大概也觉得这顾客有点怪。
门关上,刘健脸上的激动和愤怒瞬间消失了。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刚才拍的视频,画面清晰,声音清楚,自己情绪表达到位,快递员的证言也在里面。不错,很完美的“证据”视频。
接下来,就是跟商家沟通了。他没有直接上去就喊“假一赔三”,干这行久了,他知道有些话不能由自己先说,容易留下把柄。他登录了电商平台的聊天窗口,找到了那个叫“老林酒铺”的商家客服。
刘健(消费者权益守护者):“在吗?你们发的酒我收到了。”
过了一会儿,客服(王老实)回复了:“在的,亲。收到就好。”
刘健:“收到是收到了,但你们这酒是不是有问题?这跟我之前在超市里买的十几块钱一瓶的,一模一样啊。”
王老实:“亲,我们页面写得很清楚,就是华德酒厂的酒,市场价大概就那样。我们没有说它是别的酒。”
刘健:“但你们卖一千多!这合理吗?这算不算价格欺诈?”
王老实:“价格是我们自己定的,亲觉得贵可以不买。酒的质量没问题,就是那个酒。”
刘健开始挖坑:“质量没问题?你确定?这酒喝着感觉跟我在超市买的不太一样,口感更冲,是不是工艺或者原料有什么问题?你们能提供这批酒的质检报告吗?还有,这包装看起来也有点粗糙,不会是仿冒的吧?”
他想引导对方说出“我们就是正品”或者“工艺绝对没问题”之类的话,这样他就可以抓住“疑似假冒”或“质量不符”继续做文章,而不仅仅局限于价格问题。
王老实回复:“就是正规酒厂出的,跟超市里的一样。亲如果对酒不满意,可以退货退款,我们承担运费。”
刘健有点不耐烦了:“退货退款就完了?你们这是欺骗消费者!我要的是说法!是交代!”
王老实:“我们没欺骗,酒是真的,价格标明了。亲可以退货。”
之后无论刘健怎么变着花样质问、挖坑、甚至带点威胁地说要曝光,王老实的回复都差不多,就是“酒是真的”、“可以退货退款”,翻来覆去那几句,像复读机一样。后来干脆就不怎么回话了,间隔时间越来越长。
刘健盯着屏幕上自己发出去的一长串消息和对方寥寥无几、油盐不进的回复,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他最烦的就是这种!你说什么他都跟没听见似的,就认准他那套!这种态度,要么是傻,要么就是有恃无恐!
沟通无效,刘健更来劲了。他心想,线上跟你客气你不听,那就别怪我来点别的。他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几年,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认识些人,知道些门路。通过一些关系,他辗转搞到了这个店铺注册时留下的一个手机号码。据说就是这个“老板”的电话。
拿到号码,刘健心里冷笑。线上聊天有记录,有些话不好说,电话里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他特意找了个安静的时间,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对面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喂?”
刘健深吸一口气,这次他不打算绕弯子了,语气直接而强硬:“是‘老林酒铺’的老板吧?”
“哪位?”对方问。
“你别管我是哪位!”刘健提高了音量,把之前在线上演练过的怒气值全拿了出来,“我在你们店里买的酒,收到了!你们这是什么店?啊?把二十块钱的破酒卖一千多!你这是欺诈!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他一口气说完,等着对方惊慌或者辩解。没想到,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那个年轻的声音很平淡地传过来,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玛德,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刘健被这话噎得一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接着说:“我再说一遍,我卖的酒,不是假酒。每一瓶,都有正规厂家的进货票据,有源可查。你爱怎么鉴定怎么鉴定,爱怎么曝光怎么曝光,随你便。”
语气冷漠,干脆,甚至带着点懒得纠缠的鄙夷。
刘健气得脸都涨红了,他对着话筒吼:“你什么态度!我告诉你,我证据齐全!视频、照片、购买记录都有!你要是不给个满意的交代,我立马就……”
“神经病。”
嘟—嘟—嘟—
对方直接撂了这三个字,然后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刘健举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整个人僵在那里。几秒钟后,他猛地反应过来,一股邪火“腾”地烧遍了全身。
“我操!”他狠狠地把手机摔在沙发上(没舍得摔地上),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暴走,脸气得通红。
“什么玩意儿!敢挂我电话!还敢骂我!”他喘着粗气,一脚踢在旁边的纸箱上,里面的酒瓶发出哗啦的碰撞声。
他干这行这么久,不是没遇到过强硬的,但像这样油盐不进、直接开骂还挂电话的,真不多见。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这时候对方要么应该开始服软商量,要么就应该气急败坏地跟他吵,这样他才能抓住更多把柄,拍出更有“效果”的视频。
可对方就这么轻飘飘地挂了,像随手拍掉一只苍蝇。
刘健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计划被打乱了,那想象中的十九万赔偿,似乎也随着那声“神经病”和忙音,变得模糊起来。他胸口堵得厉害,又无处发泄,只能对着空气咬牙切齿。
他重新捡起沙发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看着那个刚刚拨出去的号码,刘健的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硬茬子是吧?行,咱们走着瞧。线上你不理,电话你挂断,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
他就不信了,一个在网上把酒卖一千多、评价烂成那样的破店,能有什么后台!这次非得把这店搞臭,让这嚣张的老板付出代价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