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金军大营,中军大帐。
数支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金疮药与羊膻味混杂的气息。
完颜宗弼端坐主位,扫视着帐中五人,连儿心善脚踝裹着厚厚的麻布,固定着夹板,脸上犹带痛楚与羞愤。
陆文龙左臂吊在胸前,面色苍白。
粘得力与金弹子沉默地坐在一旁,山狮驼则像一头不时扭动一下脖颈,发出咔吧轻响。
“诸位今日辛苦了,齐王麾下,确实网罗了些能打的家伙,非是全然无能之辈。”
连儿心善面皮紫涨,低下头去。
陆文龙则抿了抿唇,昂首道:“末将学艺不精,那杨再兴枪法,确有鬼神莫测之机,末将心服,却不气馁,来日必雪此耻!”
“嗯。”完颜宗弼不置可否,目光转向未曾出手的山狮驼与粘得力。
“明日之战,关乎十万俘虏归属,更关乎我大金军威!齐霄小儿今日展现出的武力与狠劲,不可小觑。
剩下的两阵,恐怕……需得依仗二位将军全力施为了!”
山狮驼闻言,眼中凶光一闪:“元帅放心!那齐霄今日不过仗着偷袭,打了连儿心善一个措手不及!
明日若让某家对上他,定叫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沙场搏杀!
完颜宗弼点点头:“狮驼将军勇悍,本王自然知晓。
不过,按照约定,明日最后两阵的规则,该由我方先出。
本王已有计较,届时如何排兵布阵,尚需斟酌。将军怕是未必有机会直接对上那齐霄了。”
山狮驼一愣:元帅的意思是?
完颜宗弼抚摸着椅背上的狼头雕刻:“明日粘得力率先出战,我观那齐霄阵营众人,除杨再兴外,不足为惧。
“此战若胜,不仅赌约到手,更能给齐军士气极大打击!
届时,那十万宋俘尽数屠尽……只需稍作手脚,将齐王无能,致俘虏被屠的消息放出去……
他齐霄在汉人心中那点名声,顷刻间便会臭不可闻!届时,明年大战,我军人心、士气、乃至舆论,都将占尽先机!”
帐中几位金将闻言,眼中都露出心领神会的光芒。
粘得力沉声道:“元帅此计甚妙!攻心为上!”
完颜宗弼端起面前的马奶酒,一饮而尽,将银碗顿在案上:“所以,明日之战,许胜不许败!诸位,且养精蓄锐,以待明日!”
齐霄大营,中军大帐外。
齐霄远远便见几名身着医官服饰的人影在帐门外徘徊。
为首者正是随军医官之首孙济安孙医官。
“参见齐王。”孙医官连忙带着几人躬身行礼。
齐霄心头一紧:“孙医官,可是凌昭伤势有变?”
孙医官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王爷莫急,凌将军情况稳定,暂无性命之忧。老朽等守在此处,是想……是想劳烦王爷一事。”
“何事?”齐霄松了口气,疑惑道。
孙医官斟酌着言辞:“王爷,今日那位王姑娘……可否请她得空时,能再来医帐,与我等探讨一二?”
齐霄更觉奇怪:“王姑娘?她今日不过是去搭把手,递些东西罢了,可是她行事有何不妥?”
“哎呀!王爷误会了!王姑娘岂止是搭把手!凌将军此番能挺过来,王姑娘居功至伟!
她不仅熟知各类药材性味配伍,处理伤口手法干净利落。
乃至她随口引述的《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条文,竟比我们平日所见的版本更为完整精要!
尤其是她提及的‘危重者或可虑及输注同型活血以续命’的设想,虽闻所未闻,却隐隐暗合气血相生之道,令我等豁然开朗!
王爷,这位王姑娘,于医道一途,只怕是家学渊源,深不可测啊!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齐霄怔住了。
他想起王婉莹苍白的脸颊,原以为她只是略知皮毛,或有心帮忙,却不想……竟有如此能耐?
连孙医官这等老成持重的名医都如此推崇?
沉吟片刻,齐霄道:“本王知晓了。王姑娘今日劳累,也已歇下。
待此间事了,本王自会寻机会向她转达诸位请教之意。你们也辛苦一日,先去歇息吧,凌昭那里还需你们多多费心照看。”
“是,多谢王爷!”孙医官等人见他应允,面露喜色,这才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齐霄独自在帐外站了一会儿,夜风吹拂,带着寒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讶异与一丝莫名的思绪。
他摇摇头,掀帘走入大帐。
帐内灯火通明,却见王猛并未休息,仍伏在地图前,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齐霄,连忙起身行礼。
“景略先生怎还未休息?”齐霄示意他不必多礼,走到主位坐下,揉了揉眉心。
王猛指着地图上金军大营的位置,沉声道:“王爷,臣已命游骑趁夜仔细探查。完颜宗弼扎营极有章法,背靠矮丘,左右有水,营垒坚固,巡哨严密。
其大营外围数十里,游骑斥候遍布,交织成网,显然早已料到我们或有夜袭或骚扰之举,做好了万全准备。”
他叹了口气:“对付这等已做好一切准备的敌军,寻常的战术技巧、出奇埋伏,恐怕都难以奏效了。
明日之战……怕是真正的硬仗。”
齐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代表金军大营的标记上。
半晌,缓缓开口:“我知晓了。景略先生也劳碌一日,先回帐歇息吧。养足精神,方能应对明日。”
“明日之战如何应对……我心中,已有计较。”
王猛看着齐霄知他已有决断,便不再多言,拱手一礼:“王爷也请早些安歇。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