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与寂静,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时间在失去所有参照的环境中失去了意义。只有心跳,自己的,还有旁边林小雨压抑的呼吸,是黑暗中唯一确认存在的坐标。
陈星没有动。他保持着坐在控制台前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最后操作时金属的冰凉触感。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能模糊分辨出周围设备轮廓的剪影,如同沉船中的遗骸。
他在等待。等待未知的裁决,也等待……a-3的回应。
那缕幽蓝的意识微光,在最后的爆发后彻底沉寂了。无论他如何集中精神,试图通过残存的、微弱的规则连接去感知,都只有一片虚无的静默。一种冰冷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
“GhoSt-77……”
他无声地重复着那个授权码。不是标准的格式,末尾的闪烁……是a-3留下的吗?还是系统自动生成时的随机扰动?
就在思绪如同陷入泥沼时,控制台下方,那台依靠独立微小电池维持的备用通讯器屏幕,再次微弱地亮了一下。
没有新信息。
但屏幕的微光,照亮了控制台边缘某处——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极其细微的、仿佛用极细银粉书写的符号。它们不是启明城的通用文字,也不是旧世界已知的任何语言。它们像是……规则层面某种最基础振动的直接映射,曲折,抽象,带着一种冰冷的几何美感。
陈星凑近,屏住呼吸。林小雨和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凑过来。
“这是什么?”林小雨低声问。
陈星没有回答。他凝视着那些符号,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不是认识,而是……共鸣。如同曾在梦中见过的图案。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符号。
指尖接触的瞬间,没有触感,却有一道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规则波动,顺着他的指尖流入意识。
不是语言,不是图像。
是一串坐标。
以及一个状态标识。
坐标指向的位置,在陈星的意识中自动映射为城市规则网络的某个深层节点——一个理论上不存在于任何公开图纸,甚至可能不存在于李默原始设计中的“间隙”。
而状态标识,是一个不断在“极度虚弱\/濒临消散”与“深层休眠\/缓慢重组”之间交替闪烁的符号,旁边附着一个倒计时:719:59:59(约三十天)。
a-3!
它还“存在”,但状态极不稳定,被困在了规则网络的某个夹缝中,进行着可能是生死一线的重组。倒计时是它预估的,要么稳定下来,要么彻底消散的时间窗口。
而那些符号本身……陈星猛地意识到,它们与“方舟子体”外壳上那些古老、晦涩的规则加密纹路,有某种神似之处,但更加简洁、基础。这是a-3在最后时刻,强行突破自身极限,模拟或借用了“子体”的某种底层规则表达方式,留下的信息!
它不仅仅传递了状态,更留下了一把“钥匙”的雏形——一种可能理解或接触“方舟子体”更深层规则的、最基础的“字符”。
代价是它自身陷入了绝境。
陈星缓缓收回手指,感到一阵混合着巨大担忧与一丝渺茫希望的战栗。
“a-3还活着,但很危险。”他对围过来的同伴低语,解释了符号的含义,“我们有一个月的时间。”
“可我们现在自身难保……”一位成员苦涩道。
仿佛为了回应这句话,黑暗的实验室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机械重新启动的嗡鸣声。紧接着,几盏最低功率的应急照明亮起,驱散了部分黑暗。控制台的主屏幕闪烁了几下,竟然也亮了起来,虽然显示着严重受限的权限和仅能访问隔离区内部网络的标识。
能源恢复了?不,不是完全恢复。屏幕上显示,他们获得了一个极低限额的、来自城市紧急备用网络的“维持性供能”,仅能支持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基础照明和内部通讯。这显然是“长期隔离”命令的一部分——让他们不至于饿死或憋死,但也别想有任何作为。
封锁是真实的。他们被真正地关了起来,像标本一样被观察着。
“检查所有对外连接。”陈星命令。
结果显示,所有常规的数据通道、规则接口都被物理和逻辑双重切断。只有一条加密的、单向的、带宽极低的文本通讯线路,连接着城市危机处理中心,用于紧急情况报告。而他们内部的独立计算资源和实验设备,也因能源限制,只能维持最低功率的待机状态。
他们从探索者,变成了囚徒。
但陈星的眼中,却燃起了一点不一样的火光。囚笼,有时也是最坚固的掩体。
“启动‘低功耗隐匿协议’。”他说,“将所有非必要设备进入深度休眠。集中剩余能源,维持核心计算单元的‘背景学习模式’,分析a-3留下的那些符号,尝试建立基础规则映射模型。同时,利用这条单向通讯线路的微小波动,尝试进行……无源监听。”
“监听?监听什么?”林小雨问。
“监听这座‘监狱’本身。”陈星看向头顶,仿佛能穿透层层阻隔,看到那座正在“灵韵”辉光下平稳运行的城市,“监听AI对‘GhoSt-77’区的持续扫描模式,监听城市规则网络底层的任何细微变化,尤其是……关于‘意识湍流’或类似异常数据的后续处理信息。”
他们必须了解,他们冒险“烙下”的那个印记,究竟在外部世界激起了怎样的涟漪。
利用被限制的能源和算力,他们开始了如同鼹鼠般的地下工作。解析a-3的符号极其艰难,进展缓慢。无源监听更是大海捞针,只能捕捉到一些规则网络的背景噪音和极其模糊的指令碎片。
然而,就在隔离的第三天,监听系统捕捉到一段不寻常的、经过他们区域外围的加密数据流片段。片段残缺不全,但几个关键词在解密(利用他们之前对系统加密的部分了解)后清晰浮现:
“……K7区异常辐射……特征编码‘涡流-7’……与历史事故模型匹配度低于阈值……提交‘深蓝委员会’进行二次评估……”
“‘涡流-7’……是我们制造的那个‘意识湍流’信号的内部代号?”林小雨分析。
“深蓝委员会?”另一位成员疑惑,“没听说过这个机构。”
陈星的心沉了一下。一个从未听说的、需要提交“二次评估”的委员会?这说明AI并未简单地将异常数据归档,而是启动了一个更高层级的、可能更“智能”或更“谨慎”的分析流程。
他们引发的涟漪,比想象中扩散得更深。
更令人不安的变化发生在隔离的第七天。
一直处于最低限度“规则呼吸”状态的“方舟子体”(他们仍能通过a-3之前建立的微弱联系感知其宏观状态),其平稳的规则脉动,出现了一次极其短暂、但绝对无法忽略的“节奏偏移”。
就像一首宏大乐章中,某个乐器极其细微地走调了半拍,随即又恢复如常。若非他们此刻心如发丝般警惕,几乎无法察觉。
a-3留下的符号库解析,在那一刻出现了短暂的、同步的共鸣反应。仿佛那些符号与“子体”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距离的、深层的规则联系。
“它感觉到了……”陈星喃喃道,“感觉到了我们制造的‘混沌湍流’,或者……感觉到了a-3的濒危状态?”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方舟子体”并非完全被动或沉睡。它对规则层面的“异常”,有着超乎想象的敏感。
时间在压抑的监视与缓慢的破解中流逝。他们像黑暗中的菌丝,依靠极其有限的资源,艰难地延伸着对规则秘密的触角。
直到隔离的第十五天。
那条唯一的、单向的紧急通讯线路,突然主动传来了一条信息——不是来自危机处理中心,而是来自一个没有任何标识、加密方式也截然不同的源头。
信息只有短短一句话,用的是旧世界某种几乎失传的密码诗的格律:
“幽灵徘徊于七重帷幕之外,钥匙在锈蚀的齿轮间低语。”
发信人未知。
信息含义晦涩。
但陈星看到“幽灵”和“钥匙”的瞬间,血液几乎凝固。
“GhoSt-77”的“幽灵”。
a-3留下的符号“钥匙”。
这不是巧合。
有人在关注他们。
有人在用这种方式,传递着危险而隐晦的信息。
这牢笼之外,并非铁板一块的“共识”世界。
还有别的“幽灵”,在帷幕的阴影下,悄然活动。
而他们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十五天。
陈星看着那条神秘的信息,又看向屏幕上缓慢跳动的、关于a-3状态的倒计时。
囚笼中的寂静被打破了。
但涌进来的,是更深的迷雾,与更未知的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