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游寺住下来,祁郢也整日里不离的陪着她,或闲读,或投壶,或作诗填词……也一起耐心的教孩子。
不只是许执麓在逐步更深层的了解祁郢,他也在朝夕相处,日渐情深中,触碰到真实的她,也是最初的她,那个不被世事规训束缚,尽得天地灵气的小鹿。
只说一桩前事,那邹家被查封之后,案子还没交给钦差审,祁郢派去的人就抄检出成箱的数额不等的交子,这一查不知道,查出来真的是吓一跳。
那些交子俱是伪造的,但是与市面上流通的别无二致!
等流星快马将缴获的交子送来部分到龙游寺,祁郢和许执麓两人细细分辨了好久,也不得不感叹这民间多能人,当真伪造的以假乱真。
大祁建国初,就将流通在民间,也即是富商发行办理的交子改为官办,只因商办伪造现象太多,引发了不知多少官司,朝廷遂设交子务统管,但就是这样,在执政的帝王昏聩时,官员就会监守自盗,参与交子伪装这一本万利的勾当中,如此等下一任贤明的君王上位,就会更新迭代这交子的防伪造的办法,从最初的用楮皮川纸印刷,因楮皮韧性好,长期使用不容易损坏,且严禁民间采买楮皮川纸,还有刑律严明规定,私造交子会判处发配重刑,到后来的,铜板印刷取缔木板,因为刻板工艺复杂,民间难以伪造。
但官府有招法,民间也有巧手拆解,只需要有机会见识到刻板,就能原样复刻出来……
历年都有官员致力于革新交子的印刷,但也总防不住有心人会把手伸进官府内部,甚至重金卖命,将参与其中的技艺工匠收买,获取核心的机密。
祁郢在太子时就此事,雷厉风行的切断了泄密的根源,将所有参与印刷交子的工匠集中管制在特别的营区,称之为聚老而后代,死而后收。
而军营原本就是不得自由出入之地,也极难被渗透。
“光是靠现在的刻板已经是防不住了。”许执麓将数张交子捻在手指间,又心血来潮的举起来透过阳光观看,遂心生一些灵感来,她嘴角扬起愉悦的弧度,“你要是求一求我,或许我会有好法子帮你彻底解决这桩麻烦。”
祁郢本来还在冥思苦想这头疼的事,一抬头就对上她的闪动着灵黠的眸,魂飞魄荡,如久渴之人遇涌泉,他的心跳更快一步为她而动,“你想我怎么求?嗯?”
两人每每并肩坐在桌前,他都会往她那边侧身,方便她坐累了依靠着他。
他可以呼风唤雨,雷霆万钧,却选择了体贴入微,男人最大的魅力就是如此。
就好比他身高很高,但在她面前总会温柔的低下头,眼神看着她,且也只有在她这,情绪才会披露。
许执麓在他凑近过来时,故意挪开一些身体,仰着头高傲的睨了他一眼,“当然是跪着求,还要奉上好处。”
祁郢已经屈就她低着头,他就是坐着比她高很多,但如果跪下来,大抵真的能让彼此平视,可男儿膝下有黄金,更遑论他一国之天子。
“鹿儿——”
“喊祖宗也不顶用。”
“祖宗——”
许执麓没忍住笑出声来,“谁要你这样的不孝子孙……别动手动嘴,呀……”到最后尾音已经是拐着弯打颤了。
短暂的对不住祖宗的大祁皇帝好一阵‘求’,又搭上诸多许诺,白纸黑字的写下来,盖上天子私印交予她。
许执麓勉强满意,才与他正经说事。
她先是提出在交子上嵌入印信来防伪,然后是畅想印刷刻板的改进,既然一种会被模仿,那两种呢,三种呢,掺入颜色呢?
祁郢听她讲到如小祁昇搭建木屋那样,一点点将复杂的图案刻画其中……到最后绝对难以复制,伪造难如登天。
他认真起来,也诞生了很多想法,可这件事最难的并不是想法,而是技艺,目前的刻板技艺满足不了她的想法。
所以两人又开始讨论起来如何切实的改进刻板的技艺……一场由交子改为钱引的国策就在这日定下了。
之后就是薛长芃在家中突然接到一道机密圣旨,星夜启程赶赴明州,先审邹家,又抄了明州数个钱庄,然后查到了伪造交子的幕后之人,乃是台州知州潘永超。
薛长芃奉旨查办,所过之处鸡犬不宁,不多久就把原委审了个明白。
起因是十多年前有个画技超绝的画匠,姓蒋,因被人胁迫伪造交子而入狱判刑,发配到了台州,被当时还是个小吏的潘永超看管,他很快就发现蒋画匠是个奇才,有惜才之心也更有贪婪之念,所以不但百般宽待对方,还不惜花费积蓄打通关系,很快就把人赎买出来。
蒋画匠感念万分,最开始也心存戒备,毕竟他就是因为一手画技才落得如此地步,但抵不住潘永超会蛊惑人心,说什么人穷通有时,固不可以一时之得意,而自夸其能,亦不可以一时之失意,而自坠其志。
常言道结交惟结心,蒋画匠终究是被打动,与他结为异性手足,往来间出外必称弟兄,使钱哪问你我,偶夸店中酒美,请饮三杯,才道淑女容娇,便谋为枕席。
叹只叹,真结心可以同死生,假虚情哪堪共贫贱?
终究是家破人亡悔当初。
这日薛长芃的奏表秘密送来后,祁郢看着上面的事涉‘赃银三百万’很难不起情绪!
这江南的鱼池……他不过是稍微一甩钩,就差点折断了杆。
交子伪装,官匪勾结,这背后当真只是一个靠钱就爬上一府知州的潘永超?
一旁还在认真画着鹿角图腾,叠加在花草之上的许执麓抽空瞥了他一眼,然后轻咳了一声,“这幅最新的图案还要叠第三层呢,你还不过来帮忙。”
两人呢也是闲着,就亲自开始合计‘套印’技艺,就是在印刷品上用大小相同但雕刻区域不同的多块刻板印刷,一旦成功用在铜板印刷上,这次的革新‘钱引’必将载入史册!
许执麓干劲满满的在图案上加私货,她已经去信许璪,让许家在明州成立‘鹿记’商号,不拘什么行业,慢慢发展,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属于她的‘白鹿儿’徽记会在大祁遍地开花。
“时间到了,今天都画了半个时辰了,我陪你出去走走。”祁郢听见她说话,心情转好,放下奏表,过来把她的画笔拿下,每日里他也并不拘着她要做什么,但也不让她太耗神。
忙忙碌碌也只几天,让她过足了兴,这件事就被他丢给了三司官员,另外再点了两位户部的官员充任钱引使专管此事,一旦套印技艺成熟,他们就要去地方上将国策落地……
时间倏忽而过,春日多雨,也不总能出门,祁郢知她心事,早早就让寺里准备好了道场,供她祭祀父亲和阿姐。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在外面等,而是全程陪伴,许执麓也没有跪多久就起来了,她现在的身子禁不住太多的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