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公里的直线距离,在刘乐这种近乎不计消耗的飞行模式下,被迅速压缩、缩短。山川、河流、平原、废墟……如同快进播放的默片影像,在身下飞速掠过。起初,他还会尝试规划路线,寻找地图上标注的、可能存在的人类聚集点,期望能短暂休整,补充些干净的饮水或易存储的食物。
然而,仅仅两三次尝试后,他便彻底放弃了。
第一次,是在一片河谷地带,远远看见一个用汽车残骸和铁丝网围起来的小镇。他谨慎地在几公里外降落,步行靠近。还未走到可视距离,镇口的了望塔上就响起了刺耳的警铃,紧接着,数十个手持简陋武器的人如同潮水般涌出,眼神狂乱,嘶吼着“杀死”、“清除”之类的破碎词语,不由分说地向他冲杀而来。刘乐解释的话语被淹没在疯狂的喊杀声中。他最终只能腾空而起,在一片徒劳的咒骂和胡乱投掷的杂物中飞离。
第二次,他只是在一条废弃公路附近,远远感知到一个地下停车场改建的隐蔽营地,甚至没有靠近,只是在高空略微放缓了速度观察。几分钟后,营地里竟然冲出了几辆改装过的越野车,载着人,沿着公路疯狂追赶空中的他,车上的人用自制的弓弩和土枪朝他射击,眼神里的憎恶如同实质。
第三次,他彻底心冷。那是一个规模稍大的幸存者社区,他甚至没有停留的打算,只是从高空飞越。下方却突然爆发出密集的枪声——他们竟然动用了末世前遗留的枪械,子弹呼啸着划过天际,虽然准头极差,但那股不死不休的敌意,清晰无误。
他没有和这些聚居地有过任何接触,未曾踏入他们的领地,未曾索要过一粒粮食一滴水,甚至未曾说过一句话。
但他们来了。
带着纯粹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杀意来了。
普通人,零阶进化者……他们怎么可能伤得了他?那些粗制的刀斧、锈迹斑斑的长矛、准头堪忧的箭矢和子弹,在时间异能的微光下慢如蜗牛,在他四阶巅峰的体质面前脆弱如纸。
起初,他尽量逃离,不愿动手。
但当他发现,逃离只会招致更远距离、更执拗的追击,甚至有一次,一个营地里的人竟然开着车追了他近十公里,直到他降落在一片废墟中,他们依然红着眼冲杀进来……
刘乐沉默了。
然后,在又一次被十几个疯狂的幸存者包围在破败的加油站时,当那些扭曲的面孔、嘶哑的吼叫和挥舞的利器再次扑面而来时,他没有再升空。
黑色的刀光,在昏暗的废墟中,沉默地亮起。
没有惨叫——因为刀太快。只有利器入肉的闷响,和躯体倒地的扑通声。鲜血溅在布满灰尘的加油机和废弃轮胎上,开出暗红色的花。
十几个人,不到一秒,全部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刘乐站在血泊中央,握着滴血的刀,看着那些迅速失去生机的、曾经鲜活的、此刻却只剩空洞和疯狂的眼睛。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麻木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寂静。
他蹲下身,在其中一具尸体随身的破烂背包里,翻找出半瓶浑浊的瓶装水和几块硬得像石头的肉干。然后,转身,再次升空,头也不回地飞离,将那片血腥和死寂远远甩在身后。
从那以后,他不再试图寻找任何人类据点。相反,他主动避开所有可能有人类活动迹象的区域,宁可绕远路,飞越更荒芜、变异生物可能更多的地带。补给?荒野中总能找到水源,哪怕浑浊,以他的体质也无所谓。食物?变异动物的肉虽然难吃,但能提供能量。他就像一个被所有人唾弃的罪人。
孤独,成了旅途中最恒久的伴侣。
他在一处干涸的河床边,生起一小堆火,烤着一只倒霉的、肉质发柴的变异野兔。没有盐,腥臊味浓烈。他面无表情地撕咬着,如同嚼蜡。浑浊的河水装在捡来的破铁罐里,沉淀了泥沙后依旧泛黄。他仰头喝下,喉结滚动。
这没什么。
就像以前一样。
前世多年,多少次重伤濒死,独自蜷缩在冰冷的废墟或阴暗的下水道里,啃着发霉的食物,喝着脏污的积水,硬撑过来。现在这点,算什么?
只是心里某个地方,还是不可避免地,一点点冷下去,硬起来,包裹上一层厚厚的、名为“习惯”的茧。
他不再思考,他的目标只剩下一个:喀城,火晶原体。
飞行,猎食,休整,再飞行。
渐渐地,大地景貌开始变化。植被更加稀疏,土石呈现出一种特殊的赭红色。空气干燥,风沙渐起。远方的地平线上,开始出现连绵的、光秃秃的山的轮廓,与记忆中某个地标逐渐重合。
终于,在不知第几个日夜交替之后。
当他又一次在黎明前升空,朝着既定的方向飞越一片广阔的戈壁时,远方的天际线下,一片庞大而模糊的阴影轮廓,缓缓浮现。
那轮廓在稀薄的晨光中显得沉寂而苍凉,像一头匍匐在地平线上的巨兽残骸。断壁残垣的剪影依稀可辨,更高的地方,天空的颜色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隐隐有极淡的、不自然的流光偶尔闪过,如同平静水面上破碎的倒影。
刘乐悬浮在半空,停止了前进。
他望着那片轮廓,脸上的疲惫、麻木、风尘,似乎在瞬间被冻结。眼神深处,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翻涌了一下——有刻骨铭心的记忆碎片,有深入骨髓的警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悲怆。
喀城。
到了。
那片埋葬着过往、也蕴含着未来钥匙的,破碎之地。
他缓缓降落在一块风化的巨岩上,没有立刻前进。而是从怀中摸出最后一点肉干,慢慢咀嚼着,目光始终锁定着远方那片越来越清晰的废墟。
接下来的路,不在脚下。
而在那片看似平静的、破碎的天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