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寂静。
钟七安跪在碎石之上,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杆不折的枪。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伤,而是体内灵力彻底枯竭后的反噬。血液从嘴角缓缓滑落,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光泽。他睁着眼,视线却模糊不清,只依稀看见前方那道人影——虾大头仰面倒在地上,胸口起伏微弱,脸上却带着笑。
“成了……”虾大头声音沙哑,像是从砂砾中挤出,“时间囚笼……封住了。”
钟七安想说话,喉咙却像被铁钳夹住,发不出声。
“别费劲了。”虾大头喘息着,抬手比了个手势,一道残存的符文在他掌心亮起,随即熄灭。“我这把老骨头,早该入土了。能死在这时候,值。”
空中扭曲的裂缝仍在震颤,如同巨兽张开的口。但此刻,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已然消失。监察者的气息被隔绝于时间之外,短暂地困在了独立流速的牢笼之中。
可这牢笼,并非永恒。
“多久?”钟七安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如枯叶摩擦。
“三个时辰。”虾大头闭上眼,“够你做完该做的事了。”
钟七安沉默。他知道这三个时辰意味着什么——是生与死的距离,是华瑶能否活下来的唯一机会。
华瑶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如纸。她体内的门户意识正在暴动,原本温润的灵脉如今遍布裂痕,每一道都像蛛网般蔓延向心脏。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却仍强撑着站立。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虾大头忽然笑了,目光落在她身上。
华瑶一怔,轻轻点头:“在北境雪原,你抢了我的丹药,还说‘小姑娘不懂修仙的代价’。”
“我说的是实话。”虾大头咳嗽两声,血沫溅出,“现在你也懂了,对吧?代价,从来都不是别人替你扛的。”
华瑶低头,睫毛轻颤。
钟七安缓缓起身,一步一踉跄地走向她。每走一步,骨骼都在发出哀鸣。他曾以冷酷着称,斩魔不眨眼,可在这一刻,他的手竟有些迟疑。
“准备好了?”他低声问。
华瑶抬头看他,眼中映着月光,也映着他疲惫的脸。“只要你还在,我就 ready。”
钟七安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那一瞬,两人灵脉相连,残存的融合能量顺着经络涌入她的体内。
轰——!
一股狂暴的波动自华瑶体内炸开,空间瞬间扭曲。地面龟裂,碎石腾空而起,又被无形之力碾成粉末。
“压制它!”玄冥子留下的玉简在钟七安心口震动,传出一道虚幻声音,“用你的神识为引,锁住门户核心!”
钟七安咬牙,神识如剑,刺入华瑶识海深处。
那里,一团漆黑漩涡正疯狂旋转,嘶吼着不属于此界的语言。那是门户意识,是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古老存在,也是禁术的核心。
“你不该回来。”漩涡中传来低语,“你们都会死。”
“闭嘴。”钟七安冷喝,神识化作锁链,层层缠绕。
华瑶痛哼一声,双膝几乎跪地。钟七安立刻将自身精血逼出,顺着灵脉注入她的身体,稳住动荡的根基。
“再坚持一会儿。”他在她耳边说,声音极轻,却坚定无比。
“我知道。”她咬牙回应,额角冷汗直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远处,虾大头的气息越来越弱。他的皮肤开始泛灰,寿元燃烧殆尽的征兆已无法逆转。
“他们还没找到真正的钥匙……”他喃喃,眼神涣散,“真正的……门……不在这里……”
话音未落,天机罗盘突然嗡鸣,表面浮现出一道诡异符文——螺旋状的纹路,中心嵌着一只竖瞳般的印记,隐隐与异族图腾相似。
钟七安余光瞥见,心头一震,却来不及细想。
“来了!”玉简再度示警,“门户意识要反噬!”
果然,那团黑雾猛然暴涨,竟化作一张人脸,狰狞冷笑:“你以为你能剥离我?我是门本身!是规则的一部分!”
“规则?”钟七安冷笑,“在我眼里,不过是一道待斩的障。”
他猛地撕裂自身丹田,舍弃三成修为,将全部力量灌入神识锁链。刹那间,天地色变,雷云翻滚,仿佛大道都在震怒。
“不——!”黑雾咆哮,却被硬生生扯出华瑶体内。
“成功了!”华瑶脱力倒下,被钟七安一把抱住。
可就在此刻,钟七安眼前一黑,身体重重砸在地上。昏迷前最后一念,是他听见了某种奇异的共鸣——来自华瑶颈间的佩饰,那枚她从未离身的玉坠,正微微发烫。
不知过了多久。
风停了。
雷散了。
监察者被困于时间囚笼,门户意识被剥离,虾大头已然气绝。
唯有华瑶还站着,抱着昏迷的钟七安,望着虚空某处。
那里,空气开始扭曲,一道人影缓缓凝聚。
是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模样,身穿古式长袍,眉心一点赤痕,宛如朱砂烙印。他睁开眼,眸光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你们……都错了。”他说,声音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华瑶浑身一僵,本能后退半步。“你是谁?”
“我不是谁。”少年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虾大头的尸体,扫过天机罗盘上的符文,最后落在钟七安脸上。“我只是……曾被遗忘的名字。”
“门户意识是你?”华瑶震惊。
少年摇头:“我是被吞噬的幼体,异族王族最后的血脉。你们口中所谓的‘门户’,不过是寄生在我躯壳上的腐物。”
华瑶呼吸一滞。
“它利用我的生命本源,伪造通道,引诱修士献祭,只为打开通往洪荒之外的门。”少年缓缓抬手,指尖凝聚出一缕柔和光芒,轻轻拂过华瑶肩头的伤口。刹那间,血止、肉合,连疤痕都不复存在。
“你……为什么要救我?”她声音微颤。
“因为你没有贪婪。”少年看着她,“你来,是为了拯救,而非夺取。这一点,我很清楚。”
他转身,望向昏迷的钟七安,眼神骤然复杂。
“他……也不完全是棋子。”少年低语,“但他体内那股力量……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
华瑶心头一跳:“什么力量?”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钟七安的脸颊,却又在半空停住。
“洪荒之外,还有更高意志。”他说,“你们所做的一切,在它们眼中,不过是蝼蚁爬行。”
“那你为何不逃?为何留下?”华瑶追问。
“因为我等这一刻太久了。”少年淡淡道,“等一个愿意听真相的人。”
他身形开始淡化,如同晨雾遇阳。
“等等!”华瑶急声道,“你去哪?还能再见吗?”
少年回头,唇角微扬:“当你听见钟摆逆响之时,便是重逢之日。”
话音落下,身影彻底消散。
只剩一枚羽毛般的光屑,飘落在钟七安胸前,悄然融入他的衣襟。
华瑶怔立原地,久久未动。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玉坠,发现那原本温润的玉石,此刻竟浮现一丝极淡的裂痕,内部似有黑影游动。
她猛地攥紧。
与此同时,钟七安在昏迷中发出一声低吟。
梦境深处,他站在一片无边荒原上,天空是倒悬的河流,星辰如钉,贯穿天幕。远处有一座巨门,通体漆黑,门缝中渗出猩红光芒。
“你来了。”一个声音响起。
钟七安转身,却看不见人影。
“你是谁?”他问。
“我是你放不下的执念。”那声音说,“也是你家族覆灭的见证者。”
钟七安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那一夜,火光照天,你父亲将你推出大殿时,说了什么?”
记忆如潮水涌来——
“走!别回头!钥匙……藏在……”
后面的字,始终听不清。
“钥匙?”钟七安喃喃,“虾大头也提到了钥匙……到底是什么?”
“当十方归寂,九渊同泣,钥匙自现。”那声音渐远,“但在那之前,你会先遇见她……那个不该存在的人。”
“谁?”
“你梦中的少女,穿白衣,执青灯,走在时间之前。”
钟七安还想追问,却被一阵剧痛惊醒。
他猛地睁眼,看见的是华瑶憔悴的脸。
“你醒了。”她声音沙哑,眼中却闪过欣喜。
钟七安试图坐起,却被她按住。“别动,你透支太过,至少需静养三日。”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良久才道:“我昏迷多久?”
“不到一个时辰。”她说,“但发生了很多事。”
他察觉到她语气不对。“怎么了?”
华瑶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门户意识……化作了人形。是个少年,自称是异族王族幼体。”
钟七安眉头紧锁:“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你们都错了’。”华瑶重复,“还说洪荒之外有更高意志。”
钟七安沉默。这些话,与他梦中所闻惊人地吻合。
“他看你的时候……眼神很奇怪。”华瑶低声补充,“好像认识你很久。”
钟七安心头一震。
他忽然想起梦中那句:“你会先遇见她……那个不该存在的人。”
“华瑶。”他忽然问,“你小时候,有没有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提着一盏青灯,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华瑶浑身一僵,瞳孔微缩。
“你怎么知道?”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钟七安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她的玉坠,那丝裂痕虽细,却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摘下它。”他说。
“什么?”
“你的玉坠。现在就摘下来。”
华瑶下意识护住玉坠:“为什么?这是师尊给我的信物……”
“它已经不是原来的它了。”钟七安沉声道,“门户意识的残念附着其上,正在侵蚀你。”
华瑶怔住。
“你不信我?”钟七安盯着她。
“我信。”她咬唇,“可若真如你所说……它为何至今未发作?甚至刚才,那幼体还治好了我的伤?”
钟七安一时语塞。
的确,若残念有害,为何会治愈她?
除非……
“除非它另有目的。”他缓缓道。
两人对视,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猜忌与怀疑。
就在此时,天机罗盘再次震动,那道诡异符文竟缓缓移动,组成新的图案——一座倒悬的塔,塔顶悬挂着一把青铜钥匙。
钟七安瞳孔骤缩。
那钥匙的形状,竟与他梦中父亲欲言又止的“钥匙”完全一致。
“虾大头临死前说……‘他们还没找到真正的钥匙’。”华瑶喃喃,“难道……这就是?”
钟七安死死盯着罗盘,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线索——家族覆灭之夜、玄冥子暗中指引、赤焰魔君曾提及的“远古试炼”、以及今日异族幼体的出现……
一切,似乎都在指向某个被尘封的真相。
“我们必须离开。”钟七安挣扎起身,“这里不安全。”
“可虾大头的遗体……”
“我会回来葬他。”钟七安打断,“但现在,有人在等我们犯错。”
华瑶还想说什么,忽然脸色一白,玉坠猛地发烫,黑影在其中剧烈翻腾。
“它……在动!”她痛苦地抱住脖子。
钟七安冲上前,一手扣住她脉门,另一手按在玉坠上,试图以灵力镇压。
可就在接触的刹那——
一道陌生的记忆碎片,强行闯入他的识海!
画面中,一名女子身穿白衣,手持青灯,站在时空裂缝前,轻声说:“七安,我等你三百年了。”
钟七安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女子……是谁?
为何她的声音,让他灵魂战栗?
而更可怕的是——
她喊了他的名字。
可他们,明明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