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天道屏障外,日月轮转,寒暑交替。百里魔云如阴冷的幔帐,始终低垂,将青云宗笼罩在一片与外隔绝的压抑之中。屏障内,时光的流逝却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第一年,是在废墟上的艰难重建与惶恐不安中度过的。幸存者们清理瓦砾,埋葬同门,试图在残破的殿宇间恢复最低限度的秩序。资源极度匮乏,灵气稀薄,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持,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座云雾深锁的懒人峰,仿佛那里是绝望汪洋中唯一可见的灯塔。
第二年,一种麻木的平静逐渐取代了最初的恐慌。基本的生存与修炼循环重新建立,尽管举步维艰。关于“陈闲师兄在悟无上大道”、“林凡师兄破而后立必将震惊天下”的传言,在弟子间口耳相传,成了支撑他们日复一日坚持下去的精神支柱。懒人峰周围的灵气确实变得温润宜人,峰顶云雾的变幻也越发玄妙,这些细微的“神异”,被不断解读、放大,滋养着那份脆弱的希望。
第三年,倒计时的压迫感达到了顶峰。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每一次日出日落,都像是在倒数着最后的时辰。弟子们修炼时更加拼命,眼神中却藏着难以掩饰的焦灼与恐惧。长老们频繁聚首,商议着各种近乎徒劳的防御预案,气氛一次比一次凝重。所有人都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正在无可阻挡地逼近。
而懒人峰,始终保持着那份超然的宁静。
峰顶小院,藤椅上的陈闲,仿佛真的化为了山石草木的一部分。他的呼吸微不可闻,心跳缓慢到近乎停滞,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与天地元气水乳交融的朦胧光晕。三年来,他身下的藤椅甚至被新生的藤蔓悄悄缠绕、覆盖,几片落叶安然栖息在他肩头,仿佛他已在此静坐了千年。唯有偶尔,当天地间某种法则韵律发生微妙变动时,他眉心会极轻地蹙一下,或者搭在腹部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上一动,仿佛在无意识中回应着什么。归墟剑簪静静躺在他手边,三年来光泽内敛,却隐隐多了一分返璞归真的温润。
与陈闲近乎永恒的“静”相对,在懒人峰后山一处被层层剑气封印的洞穴中,是截然不同的“动”。
那里,是林凡的闭死关之地。
三年来,洞穴内时而死寂如墓,时而剑气冲霄(被阵法封锁,外界难察)。狂暴的剑意与不屈的意志,如同被囚禁的怒龙,在其中不断冲撞、磨砺、蜕变。最初的一年,洞中不时传出林凡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与剑气紊乱的爆鸣,仿佛他随时都会在破立之间彻底湮灭。第二年,声音渐渐平息,但那股剑意却愈发凝练、纯粹,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向死而生的决绝。第三年,洞穴彻底沉寂,连那凌厉的剑意都内敛到了极致,仿佛一切生机都已断绝。
直到……三年之期将至,最后半个月。
这一天,黄昏。
金色的天道屏障外,百里魔云忽然剧烈翻涌起来!一股远比三年前更加凝实、更加霸道、带着无尽毁灭与贪婪意味的恐怖魔威,如同苏醒的太古凶兽,缓缓从魔云最深处升腾而起!骸骨王座的轮廓在魔云中若隐若现,九条魔龙发出兴奋而暴戾的咆哮!
厉万骨,提前结束了某种祭炼或修炼,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禁锢他三年的金色光罩。他的气息,比三年前更加深沉可怕,显然这三年来他也并未虚度。
屏障内的青云宗,瞬间被这股毫不掩饰的杀意与魔威笼罩,人人色变,心头沉到了谷底。最后的时刻,真的要来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力达到顶点的刹那——
嗡!!!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能涤荡灵魂的剑鸣,自懒人峰后山那沉寂已久的洞穴中,冲天而起!
剑鸣初起时细若游丝,瞬息间便化为穿金裂石的长吟,蕴含着一种破茧重生、斩断枷锁的无上喜悦与锋芒!一道纯粹到极致、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剑光,悍然冲破洞穴上方的山石与封印阵法,直上云霄,竟在金色天道屏障内的天空中,映照出一片青蒙蒙的剑意苍穹!
紧接着,一道身影,自崩裂的洞穴废墟中,缓步踏出。
是林凡。
他依旧穿着三年前那身残破染血的衣衫,但身躯已然挺拔如松,再无半分当初的虚弱与濒死之态。肌肤莹润,隐有宝光流动;眼眸开阖间,精光湛然,仿佛有两柄绝世利剑藏于其中,目光所及,空气都发出细微的铮鸣。他的气息渊渟岳峙,圆融无碍,与天地间游离的庚金锐气隐隐共鸣,赫然已达到了……
化神初期!
短短三年,从金丹后期、濒死之躯,跨越元婴大境界,直入化神!
这简直是奇迹!不,是神迹!
然而,林凡脸上并无半分突破后的喜悦与自得。他仰头望着天空那青蒙蒙的剑意异象,又感受着屏障外那如同实质般压迫而来的恐怖魔威,眉头紧紧锁起,眼神深处,是一片凝重到极致的肃杀,以及一丝……沉重。
他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对着空中虚虚一划。
嗤!
一道细若发丝、却仿佛能切开空间的青色剑气脱手而出,瞬间跨越百丈距离,斩在金色天道屏障的内壁上。
屏障纹丝不动,连涟漪都未泛起。但林凡却能清晰感知到这一剑中蕴含的力量,以及……与屏障外那股魔威的差距。
“化神初期……”林凡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还不够。”
是的,不够。
他这三年的闭关,可谓将自身的潜力、剑心、乃至生命本源都压榨到了极致。在无数次濒临崩溃的边缘,依靠着云丹真人最后馈赠的那点青云本源与自身不屈的剑意,硬生生闯出了一条向死而生的路,完成了惊世骇俗的突破。他的剑道,已然超越了之前的“人剑合一”,达到了更高的“无我唯剑”之境,锋芒内敛,却无物不斩。
可他的对手,是厉万骨!一个成名数百年、老牌资深的化神后期魔尊!其修为之深厚,对魔道法则掌控之精熟,远非他这个刚刚突破、境界尚未完全稳固的化神初期剑修可比!
更遑论,对方还有数万魔军,以及可能隐藏的更多手段。
三年苦修,破入化神,进展堪称神速,足以震惊世间。
可面对那即将到来的最终审判,林凡心中估算,自己的胜算……依旧渺茫。
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了峰顶小院,那个三年来始终静坐的身影。
陈师兄……你又走到了哪一步?
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也或许是屏障外那骤然强盛的魔威与林凡出关的剑鸣共同扰动。
藤椅上,三年来仿佛化身石像的陈闲,那浓密如蝶翼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在林凡、以及在无数道或明或暗、充满期盼与绝望交织的目光注视下。
陈闲,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时光飞逝,三年将至。
林凡出关,化神惊世。
然强敌在前,希望依旧渺茫。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汇聚于那刚刚苏醒的、眸中仿佛蕴藏着三年光阴与无尽天地的青衫少年身上。
最后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