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大宅,往日肃穆的议事厅今日门户大开,仆从屏息静气,引着一位位身份显赫的客人入内。
杭州知府赵端、通判周崇易、推官孙默三位父母官联袂而至,神色各异。
赵端沉稳中带着探究,周崇易眼神闪烁似在计量,孙默则是一贯的严肃刻板。
紧接着,杭州学政沈崇文与三大儒——耿直的梅洛、古板的赵守卓、淡泊的徐静安也相继到来,他们的出现,为这场聚会平添了几分文坛与礼法的重量。
年轻一辈的才子名流,林慕白清冷孤傲,苏明远风流潇洒,赵文博沉稳持重,钱玉城则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也都被请了过来。
更令人侧目的是,陈从海、周永、钱盛这三位杭州商界的巨擘,竟也收到了张清辞的请帖,此刻坐在厅中,面色沉静,目光深处却难掩审视与疑虑。
众人低声交谈,猜测着张家这位手段凌厉的大小姐,今日摆出如此阵仗,究竟意欲何为。
直到一袭素雅青衣的张清辞出现在厅门,她未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支玉簪束起,面色略显苍白,眼神却清澈异常。
张清辞身后,跟着神色平静的陆恒,以及由侍女司琴陪同的楚云裳。
三人的同时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厅内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张清辞步履平稳地走到主位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陆恒和楚云裳身上,微微颔首。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平稳地传遍整个大厅:“今日劳烦诸位长辈、大人、同仁前来,是为我张家一桩旧事,也是为我张清辞一段私缘,做一个了断,求一个见证。”
她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众人面面相觑,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
张清辞不再多言,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两份泛黄的纸张。
一份是当初陆恒入赘张家的婚书,另一份,则是她后来用以胁迫陆恒的休书。
张清辞的目光在婚书上停留一瞬,那里曾寄托过家族的利益,也或许曾有过她一丝微末的期待。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双手用力。
“刺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大厅中格外刺耳。
代表着法律与名分束缚的婚书,在她手中化为碎片,如同窗外凋零的桃花,翩然坠落。
紧接着,是那份曾让陆恒屈辱,让她自己也陷入偏执的休书,同样在她指间化为碎片。
“陆恒。”
张清辞转向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柔和,“过往种种,是我张清辞太过执拗,困于掌控,不懂尊重,利用婚书休书相挟,是我的过错。你在矿道舍身相护,在张家危难时不计前嫌,这些付出与牺牲,清辞铭记于心,亦深感愧疚。”
张清辞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这一礼,并非卑微,而是强者对过往错误的直面与担当。
陆恒怔在原地,看着那飘落的纸屑,看着眼前这个似乎脱胎换骨的张清辞,心中巨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楚云裳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脸上也是难以置信。
张清辞直起身,示意冬晴端上笔墨。
她铺开一张崭新的洒金笺,挥毫蘸墨,笔走龙蛇,片刻间,一份《和离书》便已写就。
内容公允平和,只言性格不合,难以为继,愿各自婚嫁,永无争执。
张清辞率先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然后将笔递向陆恒。
“签下它,从此你我,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张清辞的声音带着一种释然的决绝。
陆恒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有偏执的火焰,只有一片平静的湖泊。
此刻的陆恒,心中百感交集,有解脱,有愧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与敬佩。
陆恒迟疑片刻,接过笔,在众人的注视下,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张清辞又取出一份文书,递给陆恒:“这是楚云裳姑娘的籍契与卖身契,现已转至你名下。从今往后,她是自由身,去留随心,与你陆恒,名正言顺。”
楚云裳浑身一颤,看着那张决定她命运的纸张就这样轻飘飘地到了陆恒手中,眼中瞬间涌上泪水,那是喜悦,是解脱,更是对张清辞此举的震撼与感激。
张清辞环视全场,声音清越:“我张清辞,不屑以婚书、卖身契此等物事,捆绑任何人,更不屑以此换取虚情假意,或是一时顺从。”
“今日,请诸位见证,我与陆恒,自此和离,再无瓜葛。他与楚云裳姑娘,亦是自由之身,可结连理,可闯天地,与我张家,再无阻碍!”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委屈抱怨,只有一种放下后的坦然与强大。
这一刻,张清辞不再是那个偏执的掌控者,而是一个真正懂得尊重、敢于放手的强者。
杭州知府赵端率先回过神来,抚了抚胡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开口道:“张大小姐此举,果真是磊落大气,不拘泥于世俗之见,实乃巾帼不让须眉啊。”
通判周崇易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如此行事,既保全了各方颜面,又还了众人自由,高,实在是高。”
推官孙默虽依旧板着脸,但眼中也隐隐露出一丝认可。
杭州学政沈崇文捋着衣袖,感慨道:“张姑娘此举,合乎情理,又彰显大义,于情于理皆无可指摘,实是为年轻一辈树立了榜样。”
三大儒之一的梅洛更是激动地站起身来,大声赞道:“善哉!善哉!张姑娘有此等胸怀,还潇湘子自由,实乃我文坛之幸,世间之幸啊!”
其他众人也纷纷点头称是,为张清辞的气度所折服,年轻一辈的才子们则是各有心思。
林慕白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心中暗道:“此女如此决绝果断,当真是世间罕见。”
苏明远则笑着打趣道:“张姑娘这一番操作,可真是让这议事厅都焕然一新了,以后怕是要成为一段佳话流传出去咯。”
赵文博默默点头,心中对张清辞的敬意又多了几分。
钱玉城则兴奋地搓着手,嚷嚷道:“这可比说书还精彩啊,以后有得我跟别人吹嘘了。”
商界的三位巨擘陈从海、周永、钱盛对视一眼,面色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云裳走到张清辞面前,眼中满是感激的泪水,扑通一声跪下,说道:“张小姐,大恩不言谢,您的这份恩情,楚云裳这辈子都还不清,若有来世,我愿做牛做马报答您。
陆恒望着张清辞,胸腔中被一种巨大的感慨填满。
陆恒也是上前一步,对着张清辞,也对着众人,深深一揖:“张小姐今日之举,陆恒感激不尽,过往陆恒亦有偏激鲁莽之处,言语多有冲撞,今日在此,一并致歉。此情此义,陆恒必当铭记。”
“我只是不想输得那么彻底。”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从今往后,你我各自安好。”
张清辞微微一笑,丢下两句话后,告罪一声,离开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