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暖阳透过雕花木窗,洒在云裳阁内室的躺椅上。
陆恒半靠着,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比起半月前奄奄一息的模样,已是天壤之别。
张家不计代价搜罗的珍稀药材和重金延请的名医,让他原本沉重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沈墨和沈通肃立在一旁,低声汇报着。
“公子,七夜大哥和沈磐等人伤势已稳定,只是内腑受损,还需静养些时日。按您的吩咐,用了最好的药,阵亡和重伤兄弟的抚恤金也已加倍发放到位,家眷都做了妥善安置。”
沈墨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条理清晰。
沈通接着道:“蛛网已恢复正常运转,杭州城内暂无异动。伏虎村那边,潘美传来消息,军堡防御工事已加固完毕,招募的新兵正在加紧训练。只是玄天教经此一役,在临安府杭州势力大损,但根据零星线索推断,其总坛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陆恒微微颔首,闭目沉吟片刻,才开口道:“辛苦你们了。七夜他们那里,务必让他们安心养伤,不许再操心外面的事。抚恤之事,绝不可怠慢,银子不够就去账上支。至于玄天教…”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让下面的人不可松懈,尤其是对杭州各处玄天教残存的可疑据点和陌生面孔,盯紧些。”
陆恒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历经生死后的沉静。
只有偶尔掠过窗户,望向远方张家大宅方向时,眼神深处才会泛起些复杂波澜。
今日清晨,是夏蝉带着人,用张家的马车将他送回了云裳阁。
楚云裳一直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搀扶。
整个过程,张清辞始终未曾露面。
直到马车驶离张府那高高的门楣,陆恒回首望去,也只看到那扇紧闭的书房窗户,如同一只沉默的眼睛。
陆恒知道她在里面。
直到陆恒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冬晴才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低声禀报:“小姐,陆公子他们已经安全回到云裳阁了。”
书房内,张清辞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身影在明媚的光线中显得有些单薄孤寂。
她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便再无言语,挥了挥手,示意冬晴退下。
冬晴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在心底轻叹一声,默默掩门离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下檀香袅袅。
张清辞望着窗外庭院中灼灼盛放的桃花,眼神却空洞无物,却时不时落在了某个虚无的远方。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未曾动弹,像一尊僵化的精致瓷偶。
恰在此时,夏蝉在门外禀报:“小姐,徐统领来了。”
张清辞怔了一下,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素的清冷:“请他进来。”
徐思业龙行虎步而入,他今日未着甲胄,一身藏青色劲装,更显挺拔。
见到张清辞,徐思业刚毅的脸上露出柔和,但随即被她眉宇间那抹难以掩饰的憔悴与失神所刺痛。
“清辞。”徐思业唤道,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你脸色不太好。”
“无妨,只是有些疲累。”
张清辞勉强笑了笑,引他落座,“思业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徐思业看着她强打精神的模样,心中一阵抽紧。
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递了过去。
“这是…”张清辞疑惑地接过。
“是义母当年离开徐家庄前,秘密交给我的。”
徐思业的声音带着追忆与敬重,“她说,若有一天,你遇到连张家和徐家庄都无法护你周全的危难,或是心受重创、难以自持之时,便将此物交给你,说是留给你的护身之物。”
徐思业顿了顿,目光沉凝地看着张清辞:“这些年,我见你将张家打理得铁桶一般,自身手段亦是不凡,本以为此物永无交出之日,但如今…”
徐思业未尽之语中尽是担忧。
张清辞摩挲着冰凉的木盒表面,指尖微微颤抖。
母亲,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就为她留下了这么多后路。
张清辞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即打开,只是将木盒紧紧握在手心,“多谢了,思业哥。”
“与我何须言谢。”
徐思业摆摆手,见她神情恍惚,终究忍不住道:“清辞,事已至此,何必再为陆恒劳心伤神?他既已选择…”
“我累了,思业哥哥。”
张清辞打断他,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徐思业喉头滚动,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徐思业深深看了张清辞一眼,起身道:“好,你好好休息,无论如何,徐家庄五百儿郎,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说完,徐思业抱拳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一出书房,徐思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招来守在门外的冬晴,压抑着怒气问道:“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那个陆恒?”
冬晴眼圈一红,点了点头,再也忍不住,从陆恒与楚云裳如何情意深重,到张清辞如何暗中相助,甚至陆恒伤重期间张清辞如何不眠不休等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徐大哥,您说小姐她图什么啊?那陆公子心里眼里只有楚云裳,小姐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甚至…甚至都没来跟小姐好好道个别…”
冬晴声音哽咽。
“够了!”
徐思业低喝一声,额角青筋跳动,胸中怒火翻涌,一股为张清辞极度不值的愤慨几乎要冲破胸膛。
“好一个忘恩负义的陆恒,清辞乃张家嫡女,杭州商界翘楚,在他眼中,竟还不如一个风尘女子。”
徐思业猛地转身,就要往府外冲去:“我这就去找陆恒,为清辞讨个公道!”
“我也去!”冬晴一抹眼泪,紧随其后。
刚走到张府门口,冬晴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徐思业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这一停顿,让他略微冷静了下来。
徐思业站在原地,深吸几口气,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怒火。
“徐大哥,咱们真要去吗?万一惹出更大的麻烦可怎么办?”冬晴担忧地说道,眼中满是焦急。
徐思业眉头紧皱,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心中的愤怒依然汹涌,但理智也在逐渐回归。
他想到张清辞如今的状态,若自己真的冲动行事,不仅可能无法为她讨回公道,反而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冬晴,清辞的委屈憋的够多了。”徐思业最终还是压下了怒火,语气坚定地说道。
冬晴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当二人来到云裳阁外,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最终徐思业还是鼓起勇气,带着冬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