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海深处的轰鸣渐次沉寂,只余下灵蚀污染流淌的粘稠声响,如同巨兽沉睡的鼾息。青铜巨门在身后彻底闭合,将“公司”追兵的喧嚣与能量武器的嘶鸣隔绝于另一个世界。青铜灯盏上,那豆以陈屿灵魂为燃料、刚刚燃起的本命灯焰,在短暂灼灼后,此刻已收缩如风中残烛,仅剩米粒大小的纯白火光顽强跃动,光晕微弱,却依旧牢牢护住灯盏周遭丈许方圆,将无边的黑暗与污秽撑开一片暂时的净土。
陈屿仰面躺在冰冷的灯座基座旁,面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断绝。支付的代价空前惨重——不止一段,而是数段关乎其存在根本的记忆相继化为虚无:第一次成功绘制“静”字符文的喜悦、母亲灯下缝衣的温暖剪影、师父指引观星时的敬畏震撼、以及与阿青、小铃铛在废墟中分食糖糕的短暂温馨……这些构成他情感锚点的珍贵画面纷纷碎裂、湮灭,只留下冰冷的知识空壳与深入骨髓的空洞感。他的意识漂浮在无尽的虚无与现实的刺痛之间,仅凭一丝不灭的执念维系着与那豆灯焰的微弱联系。
“哥哥!”小铃铛跪伏在地,小手紧紧握住陈屿冰凉的手,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滴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却唤不起丝毫反应。她胸前的银铃裂纹已蔓延至核心,灵性近乎完全沉寂,再无法摇响。青霖半跪于另一侧,脸色铁青,肩头伤口崩裂,鲜血浸透残破衣衫。他毫不犹豫地将体内最后几缕精纯的本命青木元气,混合着珍藏的救命灵丹,渡入陈屿近乎枯竭的经脉,试图吊住他即将消散的生息。阿青依旧昏迷,被青霖小心安置在灯焰光晕的边缘。
“灯焰在燃烧他的生命本源……”青霖声音沙哑沉重,指尖青光闪烁,仔细探查着陈屿与灯焰之间那根无形的、正在不断抽取其生机的丝线,“这般下去,只怕……撑不过半个时辰。” 他抬头望向这片被灯焰微光暂时逼退的无边黑暗,蚀海那冰冷、贪婪的意志虽因灯焰点燃而暂时退却,却依旧在四周盘旋、窥伺,仿佛随时会再度扑上。而“公司”虽被阻于门外,但以李博士的偏执与“公司”的科技实力,找到其他途径闯入此地,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绝境之中,一丝微弱却异常纯净平和的波动,自那即将熄灭的灯焰核心荡漾开来,轻轻拂过陈屿近乎崩散的识海。是璇长老残存于灯盏内的最后一丝守护意念!这意念未携带具体信息,却蕴含着一幅模糊的星路轨迹图,以及一个极其简短的警示片段:“蚀海之心……非止吞噬……亦为归墟之眼……星路所指……彼岸非岸……” 意念传递完毕,便如轻烟般彻底消散。
与此同时,陈屿怀中那枚因力量耗尽而光泽黯淡的不朽星髓,竟与灯焰产生了最后的共鸣,星髓内部残留的星辰精粹被灯焰引动,化作一缕细微流光,反哺灯焰,让那米粒之光稍稍稳定了一瞬。正是这一瞬的稳定与反哺,让陈屿游离的意识捕捉到了璇长老留下的星路轨迹!
“青……霖……”陈屿嘴唇翕动,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声音,“星路……东北……寂灭海……‘心’之倒影……” 每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和灵魂撕裂般的痛楚。他艰难地抬起沉重如铁的眼皮,看向青霖,眼中是耗尽最后力气凝聚出的决然与托付。
青霖瞬间明悟。陈屿支付无法想象的代价点燃灯焰,不仅是为了暂时逼退蚀海、隔绝公司,更是为了争取这片刻的安宁,以及——获取这条至关重要的星路线索! “寂灭海”、“心之倒影”,这恐怕是下一阶段寻找其他青铜命灯残片或对抗蚀海的关键!而“彼岸非岸”的警示,更预示着前路莫测。
没有时间悲伤或犹豫。青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他迅速查看陈屿的状况,发现那缕星髓反哺的能量虽微乎其微,却意外地暂时稳固了陈屿油尽灯枯的状态,使得本命灯焰的燃烧速度减缓了些许。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铃铛,帮我把阿青扶到我背上。”青霖沉声道,同时快速从储物法宝中取出几面残破的阵旗和几块灵气稀薄的灵石,围绕灯焰光晕边缘布下一个简易的“敛息阵”。阵法光芒黯淡,效果有限,但至少能暂时掩盖他们离去时可能产生的微弱气息波动。
小铃铛强忍泪水,用力点头,乖巧地将昏迷的阿青扶到青霖背上,用衣带紧紧缚住。青霖则小心翼翼地将气息微弱的陈屿抱起,感受着他体内那如同萤火般摇曳的生命之火,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最后看了一眼那盏在黑暗中孤独燃烧、焰光已不及豆大的青铜灯,以及灯座旁璇长老那具彻底失去光泽、仿佛随时会风化消散的晶莹骸骨,青霖咬牙转身。他凭借着记忆中星路图指示的方位,以及对灵蚀污染流向的微妙感知,选定了一个与青铜巨门相反、通向蚀海更深处幽暗的方向。那里,灵蚀的污染似乎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相对缓慢的涡流状态,或许存在着某种裂隙或薄弱点。
“走!”
三人(或者说两人背负一人,一狐昏迷)的身影,踉跄着没入灯焰光晕之外的浓稠黑暗。敛息阵的光芒在他们离开后闪烁了几下,便彻底熄灭。那豆本命灯焰,在失去陈屿近距离的魂力支撑后,火苗剧烈摇曳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青铜灯座陷入死寂,仿佛从未被点燃。无尽的黑暗与蚀海的低语瞬间吞没了这片区域。
然而,就在灯焰熄灭的刹那,灯座基座之上,原本焰心所在的位置,却有一点比针尖还小、几乎无法察觉的纯白火星,微微闪烁了一下。那不是光,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蕴含着“不灭”意境的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以另一种形式,沉入了更深层的沉睡,等待着未来某个契机的唤醒……
与此同时,已遁入黑暗一段距离的青霖似有所感,心脏莫名一紧,却不敢回头,只是将怀中的陈屿抱得更紧,更加坚定地向着那未知的“寂灭海”方向,艰难前行。小铃铛紧握着他衣角,银铃彻底黯淡,但她眼中的惊恐,却渐渐被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韧所取代。
身后的黑暗深处,隐约传来“公司”设备钻探岩层的沉闷轰鸣,以及李博士那隐约可辨的、充满不甘与狂热的怒吼。新的追逐,已在黑暗的另一端展开。
而前方,是更深沉的未知,以及那条以巨大牺牲换来的、通往“寂灭海”的星路。第二卷的序幕,就在这绝望与希望交织的微弱余烬中,悄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