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二年七月二十三日,子时二刻。
保定城,北城墙。
夜色如墨,只有零星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曳。
数百名清军已经悄无声息地爬上城墙,如同幽灵一般,在黑暗中展开杀戮。
一名晋军士兵正在打盹,突然感到脖子一凉,还没来得及叫喊,就被一刀割断喉咙,倒地身亡。
敌袭!敌袭!终于有人发现了异常,声嘶力竭地喊叫。
但已经晚了。
数百清军如猛虎下山,在城墙上展开疯狂的杀戮。
刚刚睡醒的晋军士兵们慌乱地抓起武器,但在黑暗和混乱中,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列阵!快列阵!一名百户大喊。
但话音未落,一支长矛刺穿他的胸口,他倒地不起。
妈的!跟他们拼了!李铁柱拔出腰刀,冲了上去。
他一刀砍翻一名清军,但右腿的伤口在激烈运动中崩裂,鲜血直流,让他踉跄了一下。
一名清军趁机扑来,长刀直砍他的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傅青主从侧面飞来,一剑封喉,救下李铁柱。
李千户,还能战吗?傅青主问。
死不了!李铁柱咬牙,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战到最后!
好!跟我来!傅青主率领一队锦衣卫,杀入清军阵中。
锦衣卫个个武艺高强,在黑暗中如鱼得水。很快,城墙上的清军被逐一击杀。
但城下,更多的清军正在攀爬。
放火!照亮城下!傅青主大喊。
士兵们点燃火把,扔向城下,火光照亮了密密麻麻的清军。
弓箭手!射击!
仅剩的箭矢倾泻而下,但杯水车薪,根本挡不住清军的攻势。
火枪!用火枪!
数百名火枪手列阵,枪声如爆豆般响起。
砰!砰!砰!
火光闪烁,硝烟弥漫,正在攀爬的清军纷纷中弹坠落。
但清军人数太多,前面的倒下,后面的继续爬。
顶住!一定要顶住!卢象升亲自赶到北城墙,高声喝道。
看到晋王亲临,士兵们士气大振。
王爷在这里!兄弟们,杀!
誓死保卫王爷!
晋军拼死抵抗,与清军在城墙上展开惨烈厮杀。
西城墙豁口。
姜镶已经战到精疲力竭。
他的战袍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左臂被砍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但他用布条草草包扎后,继续战斗。
将军!清军又上来了!副将大喊。
姜镶抬头看去,只见数千清军如黑潮般涌来,呐喊声震天。
还有多少兵?他喘着粗气问。
不到五百了...副将声音颤抖。
原本守卫豁口的两千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五百。
够了。姜镶冷笑,五百人,也能守住这个豁口。传令下去,退后者死!
残存的士兵们列阵,长矛如林,死死守住豁口。
清军如潮水般冲来,撞在长矛阵上,鲜血四溅。
姜镶挥舞大刀,冲入敌阵。
他如同一头疯狂的猛兽,每一刀都能带走一条性命。
一名清军千总见他勇猛,想要围杀他。数十名清军从四面八方围上来。
来得好!姜镶大笑,大刀挥舞,刀光如电。
他连杀七人,但终究寡不敌众,身上又添了三道伤口。
就在他渐渐不支时,一支援军赶到。
姜将军,我们来了!
是赵云飞,率领五百骑兵赶来支援。
赵将军!姜镶激动得热泪盈眶。
兄弟们,杀!赵云飞率骑兵冲入敌阵。
骑兵在狭窄的街巷中冲杀,虽然施展不开,但依然勇猛异常。
清军被杀得节节败退,豁口暂时守住了。
姜将军,你的伤...赵云飞看着姜镶浑身的血迹,心中一酸。
小伤,不碍事。姜镶擦了擦脸上的血,赵将军,援军什么时候到?
快了,天亮就到。赵云飞说,再撑几个时辰,就是胜利!
几个时辰...姜镶苦笑,希望我还能撑到那时候。
南城墙。
李铁柱正率部与清军激战。
他的右腿伤口崩裂,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但他咬牙坚持着。
千户!弹药不多了!一名火枪手报告。
还剩多少?
每人不到十发...
李铁柱脸色难看。火枪没了弹药,就是烧火棍。
省着用!瞄准了再打,不许浪费!他命令。
清军又一次攻上城墙,双方展开肉搏。
一名年轻的士兵被清军长矛刺中腹部,肠子都流了出来。他惨叫着倒地,想要把肠子塞回去,但鲜血止不住地流。
救...救我...他向李铁柱伸出手。
李铁柱冲过去,但那士兵已经断了气。
小王...李铁柱眼眶发红。
这个士兵才十八岁,去年刚入伍,是个机灵的小伙子,平时总爱跟在李铁柱身边,叫他千户哥。
如今,却死在了这里。
小王,千户哥给你报仇!李铁柱抹了一把眼泪,举起腰刀,兄弟们,杀!
府衙,临时指挥部。
卢象升站在沙盘前,听取各处战报。
王爷,北城墙守住了,但伤亡惨重。徐尔觉报告,李千户部损失过半,傅大人率锦衣卫支援,暂时稳住了局势。
西城墙豁口,姜将军率残部死守,赵将军率骑兵支援,清军暂时退却。
南城墙、东城墙情况尚可,但弹药消耗极快。
目前全城守军,只剩一万五千人,其中能战之兵不到八千。
卢象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从四万五千人,减少到一万五千人。十天的血战,晋军付出了三万人的代价。
传令各部,死守阵地,天亮前绝不后退!他睁开眼睛,目光坚定,告诉兄弟们,援军天亮就到,只要再撑几个时辰,就是胜利!
另外,把府库里最后的粮食和酒拿出来,分给将士们。卢象升继续说,让兄弟们吃饱喝足,好好打最后一仗!
王爷,那是最后的存粮了...钱守道犹豫。
没关系。卢象升摆手,援军一到,自然会带来粮食。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将士们有力气战斗。
遵命!
很快,粮食和酒被分发下去。
士兵们端着热乎乎的稀粥,喝着浊酒,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
兄弟们,吃饱喝足,天亮继续杀清军!一名百户大喊。
杀清军!士兵们齐声响应。
丑时。
清军大营。
多尔衮站在高台上,远眺保定城,脸色阴沉。
还是没攻下来?他冷冷问。
摄政王,晋军抵抗太顽强了。一名章京报告,我军已经攻上城墙数次,但都被他们击退。尤其是那个姜镶,简直就是个疯子,死守豁口,杀了我军数百人。
废物!多尔衮怒道,本王给你们七万大军,你们连一座破城都攻不下?
摄政王息怒...章京战战兢兢,晋军虽然人少,但个个悍不畏死。而且那个卢象升亲自上城墙督战,士气大振,我军实在难以攻破。
多尔衮冷哼一声,传令下去,再调集一万精锐,黎明前务必攻破保定!
遵命!
另外,图鲁格那边怎么样了?多尔衮问。
图鲁格说...说他需要考虑考虑。洪承畴小心翼翼地说。
考虑?多尔衮冷笑,这个墙头草,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观望。罢了,告诉他,若今夜不出兵,日后本王必定灭了他科尔沁!
卯时。
天色微明,东方露出鱼肚白。
漫长的夜战终于接近尾声。
城墙上,守军们精疲力竭,几乎站都站不稳。但所有人都在坚持,因为他们知道,援军快到了。
兄弟们!天快亮了!李铁柱扶着城墙,大声喊道,再撑一会儿!援军马上就到!
撑住!都给我撑住!姜镶浑身浴血,但依然挺立,谁敢倒下,老子第一个砍了他!
卢象升站在北城墙上,眺望北方。
天边,一抹晨曦洒下,照亮了大地。
援军...该到了吧?他低声自语。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起初,只是隐约的响动。
很快,声音越来越清晰,如同闷雷滚动。
是马蹄声!一名士兵大喊,援军!是援军来了!
所有人都向北方看去。
只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线。
黑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是数不清的旌旗,那是数万名骑兵和步兵。
为首的,是一面巨大的旗帜,上书字。
是太原援军!方大人来了!徐尔觉激动得热泪盈眶。
援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援军!援军!
城墙上,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十天的血战,无数的牺牲,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卢象升深吸一口气,热泪盈眶。
兄弟们,我们守住了...他低声说,我们守住了保定...
保定城北五里。
方以智率领两万五千大军,疾驰而来。
方大人,前方就是保定城!一名副将大喊,清军正在攻城!
传令全军,准备战斗!方以智拔出长剑,杀清军,救王爷!
杀清军,救王爷!两万五千将士齐声高喊。
大军如同洪流,向清军后方冲去。
清军正全力攻城,根本没想到援军来得这么快,后方防御空虚。
报!敌袭!晋军援军从后方杀来了!
什么?!正在督战的清军章京大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太原援军已经如猛虎下山,冲入清军阵中。
骑兵冲在最前面,长刀挥舞,所过之处,清军纷纷倒地。
步兵紧随其后,长矛如林,杀声震天。
清军猝不及防,阵型大乱。
快!组织防御!章京大喊。
但已经晚了。
太原援军如同一把尖刀,直插清军心脏。
保定城,北城墙。
卢象升看到援军到来,立刻下令:全军出击!内外夹击,杀清军!
城门大开,数千晋军如潮水般涌出。
虽然他们精疲力竭,虽然他们伤痕累累,但此刻,每个人都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为阵亡的兄弟们报仇!
晋军从城内杀出,太原援军从城外杀入,清军腹背受敌,阵型彻底崩溃。
顶不住了!撤!快撤!清军将领大喊。
撤什么撤?给我顶住!一名章京怒吼。
但士兵们已经溃散,四处逃窜。
清军大营。
多尔衮听到战报,脸色煞白。
败了?我们败了?他不敢相信。
摄政王,援军来得太快,我军后方空虚,挡不住啊!洪承畴急道,现在必须立刻撤退,否则全军覆没!
多尔衮咬牙,终于下令:撤!向北撤退!
摄政王,辎重...
不要了!多尔衮断然道,保命要紧!传令全军,立刻撤退!
清军开始撤退,但太原援军和保定守军紧追不舍。
一场混战展开,清军丢盔弃甲,死伤惨重。
追杀持续了十几里,清军损失过万,才勉强摆脱追兵。
午时。
保定城,南门外。
卢象升与方以智相见。
两人相视片刻,随即紧紧拥抱。
方大人,你来晚了。卢象升笑道,但眼中含泪。
王爷,臣有罪!方以智跪下,若能早到一日,王爷和将士们就不必如此辛苦。
起来吧。卢象升扶起他,你能来,就已经很好了。
王爷,清军...
清军已经撤退,向北逃窜。卢象升说,不过,他们还有五六万人,并未完全击溃。我们也损失惨重,不宜追击太远。
王爷英明。
传令各部,打扫战场,统计伤亡,安抚百姓。卢象升下令,另外,厚葬阵亡将士,抚恤家属。
遵命!
申时。
战场打扫完毕,伤亡统计出来。
徐尔觉拿着一份名单,来到卢象升面前。
王爷,数字出来了。他声音沉重。
说吧。卢象升闭上眼睛。
保定之战,从七月十三日到七月二十三日,共计十一天。徐尔觉念道,我军参战四万五千人,阵亡一万七千三百人,重伤一万一千二百人,轻伤八千余人。
清军方面,据战俘供述,清军参战约十万人,阵亡两万三千余人,重伤三万余人,被俘五千人,其余撤退。
另外,百姓伤亡约一千五百人,房屋损毁两千余间,粮食损失两万余石。
卢象升睁开眼睛,眼中含泪。
一万七千三百人...他喃喃自语,都是好兄弟啊...
王爷,他们是英雄。方以智说,若没有他们的牺牲,保定早就陷落了。
是啊,他们都是英雄。卢象升深吸一口气,传令下去,为阵亡将士立碑,刻下每一个人的名字。让后人知道,晋国有这样一群英雄,为国捐躯,死而无憾。
遵命!
夕阳西下,血色的余晖洒在保定城上。
这座浴血的孤城,终于守住了。
但代价,是一万七千条鲜活的生命。
卢象升站在城墙上,看着远方,低声说:
兄弟们,安息吧。你们的牺牲,不会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