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辰时，护国府军营。
程文炳站在校场中央，看着眼前贴在墙上的告示。墨迹还是新的，纸张在晨风中微微飘动。
护国府招兵告示
今招募新兵三千四百名，补充军队。
条件：年龄十八至三十五岁，身体健康，家庭清白，无劣迹。
待遇：军饷每月五百文，战死抚恤五十两银子。家属免税，子女免费上学。
有意者，十月初二起，到军营报名。
程文炳回头看了看校场。太原战役损失了三千四百人，现在军队只有一万六千六百人。这个数字对护国府来说太少了，清军在太原有三千人，朝廷随时可能派兵，李自成也在虎视眈眈。
程将军。副将走过来，告示已经贴满全府，各村都有。
程文炳点点头，明天开始报名，你安排好登记的人。
十月初二，卯时刚过，军营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年轻的汉子们站在队伍里，有的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有的光着膀子，都晒得黝黑。他们看着告示，眼睛里有期待，也有担忧。
五百文一个月，一年就是六两银子。队伍里有人小声算着，比种地强多了。
还有抚恤。战死了给五十两，家里人能过好几年。
但要打仗啊，会死人的。
怕死就别当兵。
登记处，三个文官坐在桌子后面，拿着笔和账册。每来一个人，就问姓名、年龄、籍贯、家里几口人、有没有劣迹。
下一个。
俺叫李大壮，二十二岁，青石村人。一个年轻汉子走上前，家里四口，爹娘和一个妹妹。俺没犯过事，村长可以作证。
文官记下，抬头看了看他。个子高，肩膀宽，手上全是老茧，是个干活的好手。
去那边等着，一会儿要测试。
李大壮走到一旁，和其他等待的人站在一起。他看了看周围，大概有一百多人了。
一直登记到午时，报名的人才渐渐少了。文官统计了一下人数：五千零三十七人。
这么多？程文炳看着数字，有些意外。
护国府对百姓好，大家都愿意当兵。副将说，而且现在人口控制了，很多年轻人没活干，想进军队。
五千人，要选出三千四百人。程文炳拿起花名册，按照护国公的要求，必须严格选拔。
他走到校场上，对着那五千多人喊道：诸位，报名的有五千多人，但某只要三千四百人。所以，要考核。第一关，体能测试。过不了的，回家。
人群里一阵骚动。
第一项，跑步。程文炳指着校场，从这里跑到北门，再跑回来，一共五里路。一刻钟之内跑完的，算过关。跑不完的，淘汰。
现在，第一批一百人，准备！
一百个年轻人站到起跑线上。程文炳举起手，然后放下：
一百人冲了出去，扬起一片尘土。有人跑得快，很快就冲到前面。有人体力不行，才跑了一里就开始喘。
一刻钟后，第一批人陆续回来。程文炳看着漏壶计时，合格的有七十三人，不合格的二十七人。
不合格的，回家吧。程文炳说。
那二十七人低着头，转身离开。有人不服气：俺只慢了一点点，就不行吗？
军令如山。程文炳冷冷地说，慢一点点，战场上就可能丢命。
那人不敢再说，灰溜溜地走了。
跑步测试持续了一整天。五千零三十七人，跑步合格的三千八百九十二人。
第二天，第二项测试：力量。
举起这块石头。程文炳指着地上一块石头，一百斤。举起来，坚持十息。举不起来或坚持不了的，淘汰。
李大壮走上前，弯腰抱住石头。他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把石头举过头顶。
一、二、三......程文炳数着。
李大壮咬着牙，脸涨得通红。石头很重，手臂在发抖，但他坚持住了。
......九、十。程文炳点头，放下吧。
李大壮把石头放下，大口喘气。手臂酸疼，但他过关了。
力量测试又淘汰了二百三十人。剩下三千六百六十二人。
第三项，耐力。
负重五十斤，跑三里。程文炳指着一堆沙袋，时间不限，但必须跑完。中途停下或扔掉沙袋的，淘汰。
这一项最累。负重五十斤，跑三里，对体力是极大的考验。很多人跑到一半就撑不住了，扔掉沙袋，被淘汰。
最后，通过三项体能测试的，还剩三千八百一十五人。
十月初四，第二关：品行考察。
程文炳派了一百个士兵，分头去各村调查报名者的家庭背景和品行。
查三代。程文炳对士兵们说，祖父、父亲、本人，有没有劣迹。偷盗、赌博、打架斗殴、欺压百姓，只要有一条，就不要。
士兵们拿着名册，一个村一个村地走访。问村长，问邻居，问亲戚。
青石村，士兵找到老张头。
李大壮？老张头想了想，那小子老实，种地种得好。他爹李老汉也是个本分人，从没犯过事。他爷爷俺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家里情况呢？
四口人，爹娘和一个妹妹。老张头说，他爹前年摔断了腿，干不了重活，家里就靠李大壮。妹妹才十二岁，还小。
士兵记下，点点头：行，这个人没问题。
类似的调查在各村展开。有的人被查出曾经偷过东西，淘汰。有的人爹是地痞，淘汰。有的人曾经欺负寡妇，淘汰。
最后，通过品行考察的，三千四百零三人。
刚好。程文炳看着数字，某还要再筛掉三个人。
他仔细看了看名册，挑出三个人：一个是独生子，家里就他一根苗，不要。一个是家里有五个孩子，老娘病重，他是顶梁柱，不要。还有一个，看着年龄不对，说是三十五岁，其实怕是有四十了，不要。
最终名单：三千四百人。
十月初五，辰时，新兵入营仪式。
三千四百个年轻人站在校场上，排成方阵。他们都换上了新军装，青色布衣，腰间系着皮带。虽然还没有盔甲，但看起来已经像个军人了。
卢象升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他们中有的才十八岁，稚气未脱。有的三十多岁，脸上已经有了风霜。但他们眼神里都有期待，也有决心。
诸位。卢象升的声音在校场上回荡，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护国军的士兵。
三千四百人挺直腰杆，一动不动。
某不会说漂亮话。卢象升继续说，当兵，就要打仗。打仗，就会死人。某不能保证你们都能活着回来。但某能保证的是，只要你们战死，护国府会记住你们，会照顾你们的家人。
他顿了顿：现在，某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有人后悔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某不怪你们。
校场上安静得针落可闻。
没有人动。
三千四百人，没有一个退出的。
卢象升满意地点头，那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护国军的一员。某希望你们记住：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护国府的八万五千百姓，把命交给你们了。你们，能不能守住？
三千四百人齐声吼道，声音震天。
训练，从当天下午就开始了。
程文炳把三千四百人编成三十四个百人队，每队一个百户。百户都是从老兵中挑选的，打过仗，见过血。
从今天起，某是你们的教官。程文炳站在校场上，声音冷硬，某要告诉你们的第一件事：忘掉你们以前学的所有东西。
新兵们面面相觑。
某知道你们中有人打过猎，有人练过拳脚。程文炳说，但那些在战场上没用。战场上，靠的是纪律、配合、服从命令。
他指着旁边的老兵：看见他们了吗？他们是你们的师傅。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他们教什么，你们就学什么。
三千四百个新兵，两两配对，每人分配一个老兵师傅。
李大壮的师傅是个三十来岁的老兵，脸上有道疤，看起来很凶。
俺叫赵铁。老兵说，跟着俺，好好学。学不好，战场上就是死。
李大壮应道。
赵铁拿出一把长矛，递给李大壮：这是你的武器。长矛，八尺长，枪头是精钢打的。拿好了，这玩意儿能保你的命。
李大壮接过长矛，沉甸甸的，得有十几斤。
基本功，先练站桩。赵铁说，马步站好，双手举起长矛，保持水平。站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李大壮咽了口唾沫。
嫌长？赵铁冷笑，战场上，一站就是半天。你要是一个时辰都站不了，上战场就是送死。
李大壮咬咬牙，蹲下马步，举起长矛。
不到一刻钟，他的胳膊就开始发抖。半个时辰后，整个人都在颤抖。一个时辰下来，他差点虚脱，一屁股坐在地上。
起来。赵铁踢了他一脚，休息一刻钟，然后练刺杀。
校场上，三千四百个新兵都在练基本功。站桩、刺杀、格挡、队列。每一个动作都要反复练习，直到形成肌肉记忆。
程文炳在校场上巡视，不时纠正动作。他看到一个新兵刺杀时身体前倾太多，走过去，一脚踢在他腿弯上。那新兵跪倒在地。
身体前倾，就是送死。程文炳冷冷地说，重心要稳，出枪要快，收枪要急。记住了？
记住了。新兵爬起来，继续练。
第一天训练结束，所有新兵都累趴下了。晚饭后，很多人连洗漱都懒得洗，倒头就睡。
十月初八，训练进入新阶段。
程文炳召集所有百户，开了个会。
诸位都知道太原战役。他说，某军损失三千四百人，惨痛教训。护国公要求，这次训练，必须吸取教训。
他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五条：
一、轻敌冒进
二、不听劝告
三、情报不足
四、战术单一
五、配合不畅
这五条，是太原战役失败的原因。程文炳说，某们的训练，要针对这五条。
第一，轻敌冒进。他指着第一条，要教士兵，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撤。打仗不是只会往前冲，也要学会保存实力。
第二，不听劝告。他指着第二条，要加强纪律，军令如山。但也要鼓励下级提意见。从现在开始，每个千户以上的将领，都要配一个参谋。参谋的职责，就是提建议，指出错误。
第三，情报不足。他指着第三条，每个百人队，要有十个侦察兵。专门训练侦察技能：观察、潜伏、快速回报。
第四，战术单一。他指着第四条，训练多种战术。正面进攻、侧翼包抄、诱敌深入、声东击西、伏击、撤退。不能只会一种打法。
第五，配合不畅。他指着第五条，步兵、骑兵、火器兵要配合训练。定期举行联合演习。
百户们都点头，记下这些。
接下来的训练，就按照这五条进行。
侦察训练。每个百人队选出十个身手敏捷、眼睛好的，单独训练。教他们如何观察地形，如何潜伏不被发现，如何快速传递情报。
战术训练。不再是简单的列队冲锋，而是模拟各种战场情况。今天练伏击，明天练撤退，后天练侧翼包抄。
地形训练。带着士兵去山地、丘陵、河边，在不同地形下练习作战。
天气训练。下雨天也要练，刮风天也要练。让士兵适应各种恶劣环境。
夜间训练。点上火把，在黑暗中练习行军、作战。
负重训练。每人背五十斤沙袋，急行军十里。
渡河训练。让士兵学会游泳，学会快速渡河。
李大壮跟着师傅赵铁，把这些都学了一遍。最苦的是负重急行军。背着五十斤沙袋，跑十里路，他第一次跑了两个时辰，累得吐了。但慢慢地，时间缩短到一个半时辰，一个时辰。
不错。赵铁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进步。
师傅，这些真的有用吗？李大壮喘着气问。
有用。赵铁点头，某在太原战役，就是因为体力不够，跑不快，差点被清军追上。要不是李将军救援，某早就死了。
李大壮不敢再问，埋头继续训练。
十月十五日，程文炳请赵虎来给新兵讲课。
赵虎伤已经好了，但左肩上还有个箭伤，阴天的时候会疼。他拄着拐杖，走上台。
三千四百个新兵站在下面，看着这个传奇人物。太原战役，赵虎率一千人断后，最后只剩一百零三人。他们都听说过这个故事。
诸位。赵虎的声音有些沙哑，某叫赵虎，参将。某今天来，不是讲某有多英雄，而是讲某有多蠢。
新兵们愣住了。
太原战役，某带一千人断后。赵虎缓缓说，某劝王将军不要追击清军，说可能有埋伏。但王将军不听。某没办法，只能跟着。
他停顿了一下，眼睛有些湿润：结果，真的有埋伏。清军八千人，把某们围住了。某们拼死突围，但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某看着他们死。赵虎的声音颤抖，有的被箭射死，有的被刀砍死，有的被马踩死。他们喊着某的名字，让某活下去。
某带一千人出去，回来只有一百零三人。赵虎闭上眼睛，九百个兄弟，死了。
校场上一片寂静。
某告诉你们这个故事，不是让你们害怕。赵虎睁开眼睛，而是让你们记住：战场上，不能轻敌，不能冒进，要听劝告。某的九百个兄弟，就是因为轻敌冒进，死的。
他环视全场：你们现在还年轻，还有大把时光。某不希望你们像某的兄弟一样，白白送命。所以，好好训练。记住某说的每一句话。
记住了！三千四百人齐声吼道。
赵虎点点头，拄着拐杖，慢慢走下台。
李大壮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师傅赵铁为什么训练那么严格。这些训练，都是用命换来的教训。
训练之余，武器装备也是个问题。
每个新兵都配了长矛和腰刀。但燧发枪不够。
护国府现在有一千支燧发枪，装备给老兵了。新兵三千四百人，按照每百人队二十支的标准，需要六百八十支。但府里拿不出来。
李铁匠的工坊，每个月只能生产一百支燧发枪。要装备完全部新兵，需要七个月。
没办法。程文炳对卢象升说，只能先用弓箭和长矛。等燧发枪生产出来，再换装。
卢象升皱着眉头。燧发枪是护国军的优势，没有燧发枪，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让李铁匠加班。卢象升说，月产量能不能提高到一百五十支？
护国公，不是不想提高。李铁匠为难地说，某手下就二十个工匠，已经是满负荷了。要提高产量，得增加人手。但训练一个合格的工匠，至少需要半年。
那就招学徒。卢象升说，招四十个学徒，让老工匠带。
李铁匠点头，但短时间内产量还是上不去。
慢慢来。卢象升叹了口气，总比没有强。
除了燧发枪，盔甲也不够。护国府只有五千副盔甲，根本不够两万人用。
盔甲更难办。李铁匠说，打一副盔甲，需要三十斤铁，还要花十天工。两万副盔甲，需要六十万斤铁，二十万个工。
那就先不做。卢象升说，盔甲可以慢慢来，燧发枪要优先。
程文炳对新兵说：诸位，武器装备不够，是护国府的困难。但这不是借口。没有燧发枪，某们还有长矛。没有盔甲，某们还有勇气。只要训练扎实，照样能打胜仗。
新兵们点头，继续训练。
十月十八日，王文义写完了检讨报告。
整整一万字，写了三天三夜。他把太原战役的每一个细节都写下来，把自己的每一个错误都分析了一遍。
卢象升接过那厚厚一沓纸，在书房里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王文义的检讨很深刻：
某在太原战役中犯了七个错误。
第一，骄傲自满，轻视敌人。某以为清军不过如此，自己能轻松打败他们。结果，某错了。
第二，刚愎自用，不听劝告。赵虎多次劝某不要追击，某不听。某以为自己经验丰富,比他懂得多。结果，某又错了。
第三，战术单一，缺乏变化。某只会正面冲锋，不会其他战术。清军设伏，某还傻乎乎地冲进去。
第四，情报不足，贸然追击。某没有派出足够的侦察兵，不知道前方有埋伏。
第五，指挥失误，导致惨败。某应该在发现不对劲时立刻撤退，但某迟疑了，错过了最佳时机。
第六，没有保护好士兵。三千四百个兄弟，因为某的错误，死了。某对不起他们。
第七，辜负了护国公的信任。护国公把五千精锐交给某，某却只带回一千六百人。某是护国府的罪人。
最后，王文义写道：某请求戴罪立功，将来战场上赎罪。若护国公不给某这个机会，某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卢象升看完，沉默良久。他拿起笔，在检讨报告的最后写了几个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某再给你一次机会。但记住：机会只有一次。若再犯，某绝不轻饶。
他把报告还给王文义：拿去吧。好好带兵。
王文义接过报告，眼睛红了。他跪下，咚咚磕头：谢护国公！
起来吧。卢象升扶起他，某不需要你磕头，某需要你打胜仗。
王文义站起来，敬了个军礼，大步走出去。
十月二十日，新兵训练结业仪式。
二十天的训练，三千四百个新兵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他们站在校场上，腰杆挺直，目光坚定，举手投足间都有了军人的样子。
卢象升站在高台上，检阅新兵。
程文炳喊道：立正！
三千四百人同时立正，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个人乱动。
稍息！
三千四百人同时稍息,左脚向旁边迈出半步。
向右看齐！
三千四百人转头，队列瞬间整齐。
卢象升满意地点头。这二十天的训练，没有白费。
诸位。卢象升的声音在校场回荡，二十天前，你们还是普通百姓。二十天后，你们是护国军的士兵。
某看到了你们的进步。他继续说，但某要告诉你们，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战场上。
护国府的敌人很多。清军、朝廷、李自成，都在虎视眈眈。某们随时可能面临战争。卢象升的声音变得严肃，某不能保证你们都能活着回来。但某能保证,只要你们战死,护国府会记住你们。
现在，某问你们。他提高声音，你们，能不能保卫护国府？
三千四百人齐声吼道。
能不能保护八万五千百姓？
能不能为护国府而战，为百姓而战？
卢象升大声说，某相信你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护国军的一员。某期待你们，在战场上证明自己！
誓死保卫护国府！三千四百人齐声吼道，声音震天。
李大壮站在队列里，握紧了手中的长矛。二十天的训练，把他从一个农民变成了士兵。他还记得赵虎讲的故事，记得那九百个兄弟的牺牲。他发誓，绝不让那样的悲剧重演。
程文炳走到卢象升旁边，低声说：护国公，这批新兵，可以用了。
卢象升点头，让他们继续训练，等燧发枪到了，立刻换装。
卢象升看着那三千四百张年轻的脸，心里涌起一阵感慨。护国府的军队,从一万六千六百人恢复到两万人。虽然还不够强大，但至少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
但他也知道，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
冬天快到了。
清军、朝廷、李自成，都在等待时机。
护国府，必须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