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日，辰时，护国府南门。
钱守道站在城门口，清点人数。一百个文官、账房，五百个精锐士兵，总共六百人。二十辆大车，每辆车上都放着木箱，里面装着银子。九万两，全在这里。
都到齐了？杨国柱骑着马过来。
到齐了。钱守道拿出名册，一百个账房，负责采购、记账、验货。五百个士兵，你带着，负责护送。
杨国柱点点头，看着那二十辆大车：九万两银子，每辆车装四千五百两。这么多银子，路上怕是会有麻烦。
所以要小心。钱守道说，护国公的命令，务必把粮食安全运回来。
放心。杨国柱拍了拍腰间的刀，某的五百人，都是精锐。每人配燧发枪一支，手榴弹十枚，刀一把。遇到土匪，直接打。
卢象升从城门里走出来，后面跟着诸葛青云、王文义。
都准备好了？卢象升问。
准备好了。钱守道应道。
卢象升走到队伍前面，看着这六百个人。他们都是护国府的精锐，这次出去，是要拿命换粮食的。
诸位。卢象升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这次去河南购粮，路途遥远，危险重重。某不能保证你们都能平安回来。但某能保证的是，只要你们把粮食运回来，护国府八万五千人，都会记得你们。
他顿了顿：出发吧。保重。
六百人齐声应道。
队伍启程，向南而去。卢象升站在城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直到看不见背影。
诸葛青云站在旁边，轻声说：护国公担心？
卢象升没有否认，路上不太平。土匪、乱兵、朝廷的人，都可能找麻烦。
钱守道虽是文官，但心思缜密。杨国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诸葛青云说，应该能应付。
但愿如此。卢象升转身往回走，让傅青主盯紧河南那边的动静。若有消息，立刻报。
九月二十日，午时，河南界。
钱守道站在一个土坡上，看着前方。远处是一片荒凉的平原，零星有几个村庄，但都是断壁残垣，没有人烟。
这就是河南了。杨国柱策马过来，从这里到开封，还有三百里路。
三百里。钱守道在心里算了算，顺利的话，五天能到。
顺利？杨国柱冷笑，怕是不会顺利。你看。
他指着前方的官道。道路两旁，三三两两站着一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见车队过来，他们都围了上来。
老爷，行行好，给口饭吃吧。
老爷，俺三天没吃东西了。
老爷，俺家还有老娘和孩子，求您救救俺们。
一群难民，约莫有五六十人，把队伍围住了。他们伸着手，眼神里全是绝望和乞求。
杨国柱皱起眉头，挥手让士兵驱赶。士兵们举着枪，大声喝道：都让开！让开！
但难民们不动，还是围着。有人甚至跪下了，抱着士兵的腿：老爷，给口吃的吧，俺快饿死了。
钱守道看着这些人，心里一阵难受。但他知道，不能给。一旦给了，消息传出去，会有更多难民围上来。这批银子和粮食，关系到护国府八万五千人的命，不能有任何闪失。
杨将军，给他们一些粮食。钱守道说，不多，每人一斤。然后让他们走。
杨国柱点头，吩咐士兵拿出一袋粮食，分给难民。难民们抢着接，有人抱着粮食就跑，生怕被人抢走。
都散开！杨国柱大喝一声，再不走，某不客气了！
难民们这才慢慢散开，让出道路。
队伍继续前行。钱守道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难民站在路边，抱着粮食，眼神里既有感激，也有怨恨。
这就是河南啊。钱守道叹了口气。
李自成在这里打了好几年，能好吗？杨国柱说，官府盘剥，军队抢掠，百姓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傍晚，队伍在一个废弃的村庄扎营。村子里只剩几堵断墙，房子都被烧了。地里的庄稼也没人收，全都枯死在地里。
杨国柱派了一百人警戒，其他人生火做饭。钱守道坐在一堵墙边，拿出账册，开始算账。
从护国府到这里，走了四天，一百六十里路。他在纸上写，每天平均四十里。按这个速度，到开封还要七天。
他又算了算花费：粮食消耗，每人每天二斤，六百人，一天一千二百斤。七天，八千四百斤。给难民的粮食，今天用了六十斤。
正算着，杨国柱走过来：休息吧，别算了。
不行，要算清楚。钱守道摇头，每一笔开支都要记录。回去要向护国公交代。
杨国柱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囊，递给他：喝口水。
钱守道接过，喝了一口。水是温的，有点涩，但很解渴。
杨将军，你说咱们这次能顺利吗？钱守道问。
不知道。杨国柱看着远处的夜色，但某会尽力保护你们。
某知道。钱守道把水囊还给他，某们这次出来，都是把命交给你了。
夜深了，营地里安静下来。只有篝火在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士兵们轮流守夜，手里握着枪，警惕地看着四周。
九月二十三日，巳时，离开封还有一百五十里的山道上。
队伍正在一片山林中穿行。两边是高山，中间是狭窄的山道，只能容两辆车并行。
钱守道骑在马上，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太安静了，连鸟叫声都没有。
杨将军。他叫住杨国柱，某觉得不对。
杨国柱也察觉到了。他举起手，队伍停下。士兵们端起枪，警惕地看着四周。
嗖——
一支箭从山上射下来，正中一个士兵的胸膛。那士兵惨叫一声，从马上摔下来。
有埋伏！杨国柱大喊，戒备！
话音刚落，山上传来喊杀声。一群人从山上冲下来，约莫有两百人，拿着刀枪，嗷嗷叫着扑过来。
土匪！有士兵喊道。
列阵！杨国柱吼道，燧发枪准备！
士兵们迅速下马，排成三排。第一排跪下，第二排半蹲，第三排站立。所有人举起燧发枪，瞄准山上冲下来的土匪。
砰砰砰——
一阵枪声响起，硝烟弥漫。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土匪应声倒下。
装弹！杨国柱继续指挥，第二排，放！
砰砰砰——
又是一阵枪响，又倒下十几个土匪。
土匪们吓住了。他们从没见过这种武器，一声巨响，人就倒下了。但他们已经冲到半山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兄弟们，冲啊！领头的土匪头子挥着刀，抢了他们的银子，咱们就发财了！
土匪们又冲了上来。
手榴弹！杨国柱吼道。
士兵们从腰间摘下手榴弹，点燃引信，扔了出去。
轰轰轰——
几声爆炸，山道上碎石飞溅。土匪们被炸得血肉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下土匪们彻底崩溃了。他们掉头就跑，往山上逃。
杨国柱一挥手，别让他们跑了！
两百个士兵追了上去。枪声、喊杀声在山林里回荡。一刻钟后，战斗结束。
杨国柱带着士兵回来，身后押着三十个俘虏。地上躺着五十具土匪的尸体。
清点伤亡。杨国柱命令。
副将很快报告：死了十个，伤了十五个。土匪死了五十个，跑了一百多个，抓了三十个。
钱守道松了口气。虽然损失了十个人，但保住了银子和大车。
审问俘虏。杨国柱说。
士兵们把三十个俘虏押到钱守道面前。钱守道看着他们，都是些衣衫褴褛的汉子，有的还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
你们是什么人？钱守道问。
俘虏们低着头，不说话。
不说？杨国柱拔出刀，某数三声，不说就杀。一——
别杀！俺说！一个年轻的俘虏跪下，俺们是黑虎寨的。头领叫黑虎，听说有一队商队过来，运着很多银子，就让俺们来抢。
黑虎？钱守道皱眉，什么来路？
他原来是太原城外的农民。年轻俘虏说，三年前，地主欺压他，他一怒之下杀了地主全家，逃进山里。后来聚集了三百多人，占山为王。
钱守道听完，沉默了。又是一个被逼上绝路的农民。
你们呢？他看着其他俘虏，你们也是农民？
有人点头，俺们都是没活路了，才跟着黑虎的。
钱守道看着这些人，想起护国府的那些难民。如果不是护国府收留，他们可能也会变成土匪。
杨将军，你看怎么处置？钱守道问。
按律，土匪当斩。杨国柱冷冷地说。
但他们也是被逼的。钱守道说，而且，某们杀了他们，黑虎一定会报复。不如......
不如什么？
杀十个，放二十个。钱守道说，杀十个做警告，放二十个传话。告诉黑虎，护国府的队伍他惹不起。再敢来抢，灭他全寨。
杨国柱想了想，点头：
他指着俘虏中几个看起来凶悍的，这十个，拉出去斩了。其他人，放。
十个俘虏被拉出去，跪在地上。杨国柱亲自动手，一刀一个，干净利落。其他二十个俘虏吓得脸色煞白。
回去告诉黑虎。钱守道对他们说，这次某们饶了你们。但若再敢来，某们会血洗黑虎寨。
二十个俘虏连连点头，转身就跑。
队伍继续前行。钱守道回头看了一眼，那十具尸体还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知道，这是必须的。乱世之中，不杀，就会被杀。
九月二十八日，未时，离开封还有五十里。
队伍在官道上行进，突然前面出现一支军队。约莫一千人，穿着明军的盔甲，扛着旗帜。
杨国柱立刻让队伍停下，派出斥候探查。
斥候回来报告：是朝廷的军队，领头的是个守备，叫刘大海。
朝廷的军队？钱守道心里一沉，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杨国柱说，但某觉得不对劲。
这时，那支军队的领头人骑着马过来。他四十来岁，满脸横肉，眼神阴狠。
诸位是哪里的商队？刘大海笑着问，但笑容里透着狡诈。
某们是山西的粮商。钱守道拱手道，去开封买粮食。
山西？刘大海眼睛一亮，山西哪里？
太行山一带。钱守道含糊其辞。
刘大海看了看那二十辆大车，又看了看护送的五百个士兵。这些士兵装备精良，手里拿着燧发枪，腰间挂着手榴弹，不像普通的护卫。
太行山。刘大海重复了一遍，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护国府的？
钱守道脸色不变：不知守备大人说的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刘大海笑了笑，只是问问。诸位慢走，某就不打扰了。
他调转马头，带着军队离开。但走了一段路后，他叫住副将，低声说：派人跟着他们。某要知道他们去哪里，买多少粮食。
副将应道。
钱守道看着刘大海的军队走远，对杨国柱说：他认出咱们了。
某也觉得。杨国柱皱眉，怎么办？
化整为零。钱守道当机立断，把队伍分散。五百个士兵分成五十队，每队十人。二十车银子也分散，每车只装一部分。分头进开封，在城里的悦来客栈会合。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不分散更冒险。钱守道说，刘大海一定会派人跟踪。若咱们在一起，目标太大。分散了，即便被盯上，也不会全军覆没。
杨国柱想了想，点头：行，听你的。
当晚，队伍扎营后，开始分散。五百个士兵分成五十队，每队配一辆大车，装着一千八百两银子。二十个账房也分散开，每队配两个账房，负责采购和记账。
记住了。钱守道对各队负责人说，明天分头进城，在悦来客栈会合。进城后低调行事，不要暴露身份。
五十个负责人齐声应道。
十月初一，辰时，开封城。
钱守道换了一身商人的打扮，戴着帽子，和两个士兵一起进了城。城门口有士兵把守，但检查不严，很容易就进去了。
开封是河南的大城，原本很繁华。但经过李自成的几次攻打，城里也冷清了不少。街上行人稀少,很多店铺关着门。
钱守道找到悦来客栈，在柜台上敲了敲。
客官，住店？掌柜的走出来。
住店。钱守道说，要五十间房，住十天。
五十间？掌柜的愣了，这么多？
某有五十个伙计，都要住。钱守道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这是定金。
掌柜的接过银子，笑了：得嘞，客官您放心，某这里房间多着呢。
接下来的两天，五十队人陆续到达客栈。钱守道在账册上一一登记，确认人数和银两都没少。
都到齐了。他对杨国柱说，现在开始购粮。
去哪里买？
某已经打听过了。钱守道说，开封现在是李自成的地盘。他打土豪分田地，抢了很多粮食。现在也要卖粮换军费。某通过中间人，联系上了他的粮商。
和李自成的人打交道？杨国柱皱眉，靠得住吗？
做生意，管他是谁。钱守道说，只要粮食好，价格合适，就行。
当天下午，钱守道和中间人见面。中间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姓马，是开封有名的粮商。
马老板，某要买粮食。钱守道开门见山。
买多少？马老板问。
九万石。
马老板吃了一惊：九万石？这可不是小数目。
某知道。钱守道说，所以才找您。听说李自成手里粮食多，某想全部买他的。
马老板沉默片刻：九万石，按市价每石一两银子，就是九万两。但老夫可以给您便宜点，八两银子一石。总共七万二千两。
太贵。钱守道摇头，七两银子一石。六万三千两。
七两五。
七两二。
成交。马老板笑了，七两二一石，九万石，总共六万四千八百两。
钱守道心里松了口气。比预算省了近三万两。
但有个条件。马老板说，粮食要分三批运走。第一批三万石，第二批三万石，第三批三万石。每批间隔五天。
为什么？
粮食在城外的仓库，一次运不了这么多。马老板解释，而且,老夫也要时间调货。
钱守道想了想，同意了：行。但某要先验货。
当然。
第二天，钱守道带着人去城外的仓库验货。仓库很大，堆满了粮食。钱守道随机抽查了几袋,质量不错，没有霉变。
可以。他对马老板说，明天开始交货。
马老板笑道，合作愉快。
但钱守道不知道的是，马老板转身就去向牛金星报告了。
十月初五，第一批粮食运回的路上。
三万石粮食，装了一百辆大车。杨国柱率两百个士兵护送,浩浩荡荡往护国府方向走。
钱守道留在开封，等第二批粮食。
队伍走到离护国府还有五十里的地方，突然遭到伏击。
八百个朝廷军队从两侧冲出来，把队伍围住。领头的正是刘大海。
果然是护国府的！刘大海大笑，奉圣旨，抓捕叛逆卢象升的党羽！
放屁！杨国柱大怒，朝廷还要不要脸了！明抢粮食！
少废话！刘大海一挥手，给某上！
八百个朝廷军队冲了上来。
列阵！杨国柱吼道，燧发枪准备！
两百个士兵迅速排成阵型,举起燧发枪。
砰砰砰——
枪声大作，冲在前面的朝廷士兵倒下一片。
手榴弹！
轰轰轰——
爆炸声响起，朝廷军队被炸得人仰马翻。
但朝廷军队人多，很快又冲上来。双方展开激战。
杨国柱带着人且战且退，但粮车太多，跑不快。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护国军损失了五十人，朝廷军队损失了两百人。
最后,朝廷军队看护国军火力太猛,撤退了。但临走前，刘大海放了一把火，烧毁了十辆粮车。
该死！杨国柱看着那十辆燃烧的粮车，心如刀割。那是三千石粮食，就这么没了。
他立刻派快马回护国府报信。
两天后，卢象升接到消息，震怒。
朝廷竟敢明抢！他一拍桌子，欺人太甚！
护国公，要不要出兵报复？王文义请战。
不行。诸葛青云阻止，现在出兵，正中朝廷下怀。他们巴不得咱们和他们打起来。
卢象升冷静下来：派王文义率两千人，去接应杨国柱。把粮食安全运回来。
十月十四日，王文义赶到，接应了杨国柱。第一批粮食，原本三万石，烧毁三千石，还剩两万七千石，安全运回护国府。
但钱守道还在开封。第二批、第三批粮食还没运。
他在客栈里接到消息，知道第一批被袭击了。他立刻做出决定：后两批粮食，改道。
不走大路，走小路。他对剩下的三百个士兵说，绕过朝廷军队的驻地，从山路走。虽然慢，但安全。
十月十五日，第二批三万石粮食启程。钱守道带着一百五十个士兵,走山路小路，避开朝廷军队。
路上颠簸艰难，但总算平安无事。十月底，第二批粮食安全到达护国府。
十一月初，第三批三万石粮食也运到了。
至此，购粮任务完成。原计划买九万石，实际买到九万石，但被烧毁三千石，最终运回八万七千石。
钱守道回到护国府，向卢象升复命。
护国公，粮食运回了。他疲惫地说，八万七千石，比计划少了三千石。
已经很好了。卢象升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路上损失了五十个兄弟。钱守道的眼睛红了，都是好汉。
某知道。卢象升沉声道，他们的抚恤，某会加倍。他们的家人，某会照顾。
钱守道点点头，转身走出去。走到门口，他突然回头：护国公，朝廷和咱们，已经是死敌了。
某知道。卢象升看着窗外，这笔账，某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