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雪后初霁,冬日的阳光带着几分清冷,洒在覆着一层薄雪的院落里,反射出细碎的光芒。李晚起身时,阿九还在熟睡,小脸在床上睡得红扑扑的。她轻手轻脚地穿戴好,出了房门,便吩咐正在院里扫雪的木墩:“木墩,辛苦你跑一趟,去请鲁叔来家里一趟。”
“好嘞,主子。”木墩放下扫帚,应声而去。
昨日带着孩子们去洼地,心思多半放在照看他们和应对村民上,并未能与鲁耕细细分说洼地接下来的长远规划。李晚觉得,这事需得尽快敲定下来。
鲁耕来得很快,几乎是踩着李晚一家刚吃完早饭的点儿就到了。他站在院子里,双手有些无措地搓着,旧棉袄的袖口磨得有些发亮,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东家一大清早就特意让人来叫他,莫非是昨日去洼地时,看出了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是说……东家如今从府城回来了,家里又添了人手,觉得他们父子俩干活不够利索,不想再用他们了?一想到这种可能,鲁耕的心就沉了几分。这大半年来,靠着在东家洼地干活,他们父子总算能吃上饱饭,攒下几个铜板,日子有了盼头,他是真怕丢了这份工。
李晚收拾妥当从屋里出来,便看到在院中肃立等候的鲁耕以及他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屑。
“鲁叔,早啊。吃过早饭了吗?”李晚语气温和地招呼道,又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快进屋里坐下说话,外面冷。”
鲁耕见李晚态度如常,心下稍安,但依旧不敢全然放松,只拘谨地挨着凳子边缘坐了半边屁股,连连道:“吃过了,吃过了,东家不用惦记。”
李晚知他拘束,也不勉强,开门见山道:“鲁叔,这么早请您过来,是想再跟您细细说说洼地往后的事。昨日匆匆,也没来得及详谈。您先跟我说说,眼下洼地具体是个什么情形?”
鲁耕一听是为洼地的事,精神稍振,仔细回禀道:“回东家,如今塘里的莲藕已经全部采挖完毕,按照您的吩咐,品相好的按渠道卖掉了,次一等的也都送去制藕粉都了。鳝鱼和螃蟹也在入冬前都捕捞干净。眼下洼地里,就剩下浅水区的那片茨菇,长势很是不错,叶片虽然黄了,但地下的球茎估摸着再有个把月就能收。除此之外,大片大片的塘子都空着呢,水也按您走之前的吩咐,排得七七八八了,就等着晒塘。”
他说得条理清晰,显然对洼地的情况了如指掌。
李晚认真听完,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下达指令,而是话锋一转,带着请教的口吻问道:“鲁叔,您是老把式,经验丰富。依您看,接下来这片空着的洼地,咱们怎么做比较好?”
鲁耕完全没料到李晚会问他这个问题,更没想到东家会如此郑重地征求他的意见。他怔愣了片刻,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有种被尊重的暖流涌上,冲散了先前的忐忑。他定了定神,不敢怠慢,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将自己琢磨了许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东家,承蒙您看得起,问我这话。按我们庄户人家的老法子,这空出来的塘子,首要就是晒。趁着如今日头好,又有风,把塘底好好晒一晒,能杀死不少藏在淤泥里的虫卵病菌,这叫‘冬晒塘,胜似撒药方’。等淤泥晒得半干不湿,泛出白色的时候,那肥力是最足的。到时候,可以用牛或者人力把地翻整一遍,土块打碎,就能种上一茬越冬的蔬菜。像是油菜、小白菜这些,都还算耐寒。虽然……虽然这些东西卖不上什么大价钱,但总归是个进项,贴补些家用。或者,咱们自家吃也行,厨房里也能省些嚼用。总归……比让地这么空着白白浪费了强。”
他的建议非常朴实,完全是基于祖辈流传下来的农耕经验和眼下最稳妥、最保守的做法,核心思想便是不让土地闲置,物尽其用。
李晚安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或赞同。前世只是一名幼儿园教师的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对于农业养殖而言,就是实打实的门外汉。但是,自从决定承包这片洼地起,她就深知不能蛮干。她最大的倚仗,便是那神秘空间里的电脑,可以查阅到另一个时空远超这个时代的农业知识。在府城的那段日子,她除了打理生意,也时常抽空去书肆,寻找这个时代可能存在的农书,试图将空间里的知识与现实的可行性相结合。
此刻,她便将鲁耕基于深厚实践经验提出的建议,与自己从那些超越时代的资料里看到的关于生态循环、土地多元化利用、提高单位面积产值的零散知识,在脑中飞快地整合、筛选、权衡。
堂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炭盆里偶尔传来的轻微“噼啪”声。鲁耕见李晚久久不语,只是凝眉思索,心中不免又有些打起鼓来,莫非东家觉得他的主意太老套、太没出息?
片刻之后,李晚才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向鲁耕,缓缓开口,将自己的想法一条条说了出来:
“鲁叔,您说的晒塘和利用冬闲田的思路,非常对,这也是基础,我们必须做好。”她先肯定了鲁耕建议的核心价值,让他安心。
“不过,关于种越冬蔬菜这一点,我有些不同的想法,说出来您帮着参详参详,看看是否可行。”李晚语气平和,带着商量的意味,“首先,种油菜、小白菜这类蔬菜,我们的人手可能不够。您和小满主要精力要放在茨菇管理和后续的规划上,我家里这些人,各有分工,怕是抽不出太多人手去精细管理几十亩的菜地。其次,这类普通蔬菜价格确实不高,辛苦一季,刨去人工、种子,收益恐怕有限,若是遇到集中上市,还可能滞销。”
鲁耕听着,不由得点了点头,东家考虑得确实更周全,这些问题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限于眼界,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李晚继续说道:“我在府城时,特意打听过,也翻看了一些杂书游记。我在想,我们这片洼地,经过今年的改造,底子已经不同,能不能把它利用得更精细些,做些更长远的、收益也可能更高的打算?”
她微微前倾身体,用手指蘸了点冷茶,在桌面上简单画了个示意图:
“您看,我们是否可以把这三十亩洼地,根据水深、土质和位置,再做一次细分规划?”
“比如,靠近水源、便于引排水的那几块区域,我们可以组织人手,趁着冬闲,进行彻底清淤,把塘底再挖深一些。这样一来,明年开春,这里就不单单是浅水养鳝鱼螃蟹,我们可以尝试引入一些草鱼、鲢鱼苗,进行混合养殖,或者,甚至可以尝试专门培育鱼苗。深水区养大的鱼,肉质和产量或许都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