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走吧。”李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拿起柜台上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映着她沉静的眸子,“回院里,商量商量。”
李奇深吸一口气,那沉甸甸的钥匙硌着掌心,提醒着他肩上全新的重量。他点点头,与李福、叶宇航一起,跟着那一点摇曳的灯火,走出了这刚刚易主、百废待兴的悦香楼。门板合上,隔绝了内里空旷的冷清,也将门外长街的喧嚣和寒意一同关在了身后。
悦香楼隔壁巷子,一座小小的院落亮着暖黄的灯光。含烟正站在门廊下张望,看见他们回来,脸上露出松一口气的笑容:“可算回来了!快进来,锅里温着粥呢!”李母原打算让含烟留在村里休息,可含烟说李奇一人在县城不方便,她不放心,还是跟来了。
小小的堂屋里,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些许寒气。李福一屁股坐在条凳上,灌了一大口温热的茶水,率先开口:“奇哥,铺面我看有些旧了,要不要停业几天,重新拾掇拾掇?也显得咱新气象。”
李奇摇头,眉头微锁:“不能停。一是家里现在掏空了,拿不出装修的大钱;二是这年根底下,正是酒楼生意好的时候,一停业,熟客都跑别家去了,再拉回来就难了。”他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何况……赵厨子这一走,后厨本来就缺人手,再停业折腾,我怕……”
“走就走了呗!”叶宇航正从锅里盛粥,闻言满不在乎地接口,“那种刺头儿,留下才是祸害!万一他使坏,在菜里动点手脚,那才叫哭都来不及!厨子嘛,再找就是,雨花县这么大,还怕找不到个颠勺的?”
“找?”李奇苦笑一声,接过含烟递来的粥碗,“找个好厨子哪有那么容易?手艺好的,要么自己开小馆子,要么在别家掌灶,轻易挖不来。生手……悦香楼的招牌菜,哪样是几天能练出来的?”他搅动着碗里软糯的白粥,热气氤氲着他的脸,却驱不散眼底的忧虑。
李晚一直安静地听着,手里无意识地用火钳拨弄着炭盆里的灰烬,火星明明灭灭,映着她深思的脸。菜谱?她心里半点不慌。前世的她见识过天南海北的特色点心小吃,更别提她那神秘的“空间电脑”里存储的海量食谱,从宫廷御膳到街头小吃,应有尽有。只要原料跟得上,她随时能拿出让人惊艳的新菜。
难的是人。
她脑海里飞快地过着家里一张张面孔:爷奶年事已高,爹李有田的心思全在山上那些飞禽走兽身上,二叔李有才管着村里合作社的田地是顶梁柱,二婶张氏和李花操持着玩偶作坊的运转,娘是家里的大总管,吃喝拉撒离不得,二哥李宁天生是跑商的料,心早已飞向了更远的地方,堂哥李福心心念念要去从军……大嫂含烟怀着孩子,小念安才两岁多,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
村里呢?女人们大多在玩偶作坊找到了活计,男人们在腊味坊或田地里忙活,都是合作社的骨干。掰着指头算,能抽出来帮衬酒楼的人,几乎没有。
“有根叔家的大儿子柱子?”李晚忽然出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柱子是个老实肯干的壮小伙。“或者……姑姑家?”
提到住在隔壁王家村的姑姑张娇娇一家,李福眼睛一亮:“对啊!姑姑!还有狗蛋!”
李奇也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一丝希望:“狗蛋那小子!”
李晚点头,思路越发清晰:“姑姑家的卤肉生意虽说不错,可姑姑姑父正年轻,那点活,他们轻易就能搞定。狗蛋,”她想起那个总爱往别人家厨房钻的半大少年,脸上带了笑,“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去谁家做客,一准儿往人家灶房跑,看人家做菜。更神的是,他看几遍,自己回去就能模仿个七八成!虽说火候差点,但那架势,是真像!”
“对对对!”叶宇航也兴奋起来,“狗蛋那小子,是块当厨子的好料子!脑子灵,手也巧!要是能把他叫来,跟着大哥学上一年半载,大哥就能腾出手来,不用整天钉在后厨了!前面迎来送往,结交朋友这些,才是掌柜该干的!”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狗蛋有天赋,又是自家人,知根知底,忠诚可靠,简直是最佳人选。李奇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成!福哥儿,明儿你跑一趟王家村,跟姑姑、姑父说说,看狗蛋愿不愿意来。”
解决了一个燃眉之急,李晚的目光转向李奇:“大哥,那些留下来的人,你打算怎么安排?”
李奇沉吟道:“暂时不动。先看看,观察一段日子。赵厨子走了,后厨缺掌勺的,我想把切墩配菜的老实肯干、手脚麻利的王大力和赵小栓提上来,让他们试着做二厨,顶赵厨子原先的缺。”
“这法子稳妥。”李福表示赞同。
“那账房呢?”李晚追问,语气加重了几分,“大哥,今天孙先生那番话说得是漂亮,可他那眼神……我总觉得有些飘忽,不像真心实意的样子。而且,他在悦香楼管账多年,根深蒂固,里头的门道深浅,你我都未必清楚。”她看着李奇,话没有说透,但意思很明白——以李奇那点勉强够认菜单、看个简单收据的识字水平,根本看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账本。王掌柜在时能压住他,换了李奇,难保他不起别的心思。
李奇对孙先生似乎还有些旧印象的信任:“孙先生……王掌柜说过,他为人还算老实,账也做得极好,从没出过岔子。”
“那是因为王掌柜本身就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孙先生不敢糊弄!”李福快人快语,直接点破,“现在换了你,奇哥,不是我说,你这方面……孙先生要是真想动点手脚,你怕是连账本都看不明白!”
这话虽然直白,却戳中了要害。李奇张了张嘴,无法反驳,脸上有些难堪和焦虑。
叶宇航在一旁叹气:“要是二表哥在就好了!他管账可是一把好手!”
“二哥就算在,也不能天天帮你看着账房。”李晚冷静地分析,“最终还是要靠大哥你自己懂,能掌控住。”她话锋一转,提出了折中的方案,“不过,在你能完全看懂账本之前,家里人可以隔三差五过来看看。尤其是大嫂,”她看向含烟,含烟正轻轻拍着怀里有些犯困的小念安,“大嫂识字明理,又在大户人家待过,懂记账看账。大哥你可以每隔几天,把重要的账本带回来给大嫂瞧瞧。这样,孙先生知道家里有人能看明白,心里也会多几分忌惮。”
含烟抬起头,温婉地笑了笑,眼神却很坚定:“嗯,奇哥,你放心。账目上的事,我帮你看着点。”
李奇看着妻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感激,用力点了点头。
“还有,”李晚继续补充,“悦香楼能开这么多年,王掌柜的经营之道远不止菜品。他与周围商铺的关系,结交三教九流、迎来送往的本事,处理突发状况的圆融……这些都是学问。大哥你虽然已经在学,但还远远不够。”
李福听到这里,夸张地揉了揉太阳穴,自我调侃道:“哎哟喂,听着都头大!辛苦大哥了!还好我早早就跟爷奶爹娘说定了要去从军,这劳什子掌柜的差事,打死我也不干!太费脑子了!”他这搞怪的模样,倒是让屋里凝重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叶宇航也庆幸自己不用像李奇一样烦恼那么多,就听李晚的“炮口”转向了他:“宇航哥,你也别光顾着庆幸。你难道打算一辈子就在门口卖烤鸭?”
“啊?”叶宇航一愣。
“你家养着那么多鸭子,除了供应着咱酒楼的鸭子和鸭蛋,还有其他酒楼、商户,这供应、定价、品质把控,不也是门道?”李晚看着他,“你和大哥一样,平日里得多留心观察,学着点。我回头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些教人看账本、学经营的书籍。实在不行,咱花点钱,专门请个懂行的先生来教教你们俩!”
李奇看着妹妹条理清晰、思虑周全地为他谋划,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压力,仿佛被这暖融融的炭火和家人的心意融化了大半,只剩下满满的感激和动力。他喉咙有些发哽,只能重重地道:“晚儿……哥谢谢你!有你们在,这酒楼,哥一定撑起来!”
炭盆里的火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映照着围坐在一起的几张脸,疲惫却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