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染红了蜿蜒的山道。李晚抱着装满炭样的竹篓坐在牛车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沈安和送的野蜂蜜。牛铃叮当声中,忽听得山风送来一声呜咽。
“大哥,停车!”李晚猛地抓住车沿。
李奇勒住缰绳,兄妹俩屏息凝听。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东侧断崖传来,夹杂着玉佩撞击山石的脆响。
“有人要寻短见!”李晚跳下车就往崖边跑,脚下的鞋被碎石划破也浑然不觉。转过山石,但见一袭月白衫子的少女跪坐在悬崖边缘,发间银簪将坠未坠,手里攥着半块雕花玉佩正要往深渊里扔。
“姑娘且慢!”李晚在十步开外刹住脚步,裙裾被山风卷得像扑棱的蝶。少女惊惶回头,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虽沾满泪痕,仍能看出是极清秀的容貌。
“别过来!”少女又往崖边挪了半寸,碎石簌簌滚落,“让我去死,让我干干净净地走……”
李晚瞥见她凌乱的衣裳,绝望的神情,心尖猛地揪紧,这是一心求死啊!她想了想,解下腰间的荷包,轻轻放在地上:“这是我最珍视的物件,姑娘若执意要走,便带着它上路吧。”
少女怔住,泪珠悬在睫毛上将落未落。李晚趁机又近两步:“我娘说过,女儿家的东西最怕落单。荷包既给了姑娘,可否用你手中玉佩来换?“
“你……你懂什么!”少女突然激动起来,攥着玉佩的手背暴起青筋,“这腌臜物件害我至此,偏又摔不碎烧不化……”
李奇此时悄悄绕到侧方,解下靛蓝粗布外衫突然抛过去:“姑娘披上吧,山风冷得很。”
衣衫罩头的刹那,李晚箭步冲上前抱住少女的腰。两人滚作一团时,半块玉佩“当啷”落地,借着夕阳可见刻着“文轩”二字。
“蝼蚁尚且偷生,天大的事也有解决的办法,姑娘这是何苦……”李晚将人搂得更紧些,闻到她发间有淡淡的药香,“姑娘这般品貌,定是读过《列女传》的。可还记得贞顺传里说的临难毋苟免?”
少女浑身一震,积蓄多日的委屈突然决堤。她攥着李晚的衣襟哭得撕心裂肺:“我……我对不起爹爹……”
待哭声渐弱,李晚才小心扶她起身。这才发现少女左耳垂空着,右耳却戴着翡翠滴珠坠子,显是被人硬扯下来的。李奇背过身去,将水囊和花生糕递来:“姑娘若信得过,可愿与我们说说遇上了什么难事?”
暮色渐浓时,三人挤在牛车上往李家村行去。少女裹着李奇的外衫,捧着热乎的花生糕,终于开口:“我叫柳含烟,原是青石镇林秀才家的……”
十岁那年,含烟还记得书房窗棂间漏下的阳光。父亲握着她的手教写“皎皎白驹,在彼空谷”,母亲在廊下绣着锦鲤戏莲。变故始于母亲急病去世,父亲开始彻夜不归,直到某天她发现当票里夹着母亲的翡翠耳坠。
十四岁生辰那日,两个满脸横肉的汉子闯进家门。她缩在绣架后,看着父亲哆嗦着手接下一袋银子。赵员外家的嬷嬷捏着她的下巴冷笑:“倒是个美人胚子,可惜命贱。”
在赵府西偏院,含烟成了专给老夫人绣佛经的丫头。她最擅长双面异色绣,能在薄纱上绣出晨昏各异的山水。直到那日雷雨夜,二少爷赵文轩闯进绣房,湿透的锦袍下摆还沾着泥,手里却捧着《李义山诗集》:“听说你识字?”
“这荷包上的曾经沧海,可是取自难为水的下句?”赵文轩指尖抚过她绣的并蒂莲,突然攥住她的手腕,“跟着我,给你赎身。”
杏花纷飞的傍晚,藏书阁的木梯吱呀作响。含烟望着被撕碎的《女则》书页如雪片飘落,翡翠耳坠砸在地砖上迸成两半。三个月后,她在赵文轩的新婚夜躲在廊柱后,看着新娘微隆的小腹被众人簇拥着跨火盆。
……
牛车猛地颠簸,含烟从回忆中惊醒,下意识捂住小腹——那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这是她赎身离开赵府后才发现的。
“前面就是李家村了,”李晚指着远处灯火,“姑娘若不嫌弃,可以先住我家。等身体恢复了,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夕阳的余晖洒在三人身上,含烟望着眼前真诚的兄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点点头,轻声说:“ 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