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八年的冬初,寒风萧瑟。
徐景曜辞别了贺金博,踏上了回应天府的归途。
福州那边,大局已定。
陈家成了听话的皇商,造船厂里叮当乱响,银子跟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虽然曹、吴两家倒了,但保不齐还有什么不知死活的余孽想搞点小动作。
所以贺金博必须留下,带着那三千精锐镇场子。
徐景曜这次回京,也没讲什么排场。
为了路上安生,少惹是非,他和江宠,还有随行的十名锦衣卫,全都换上了便服。
这一路两千里地,那是真难走。
翻山越岭,还要过江。
足足走了三十天。
好在徐景曜这两年身体底子打得不错,再加上前阵子被刺杀后的应激反应,没事儿也在家练两手。
虽然没成高手,但身子骨结实多了,再也不是那个走两步就喘的文弱书生。
“公子,前面就是金陵城了。”
江宠骑在马上,指着远处,那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松快。
“终于到了。”徐景曜伸了个懒腰,听着浑身骨头节嘎巴作响。
“这一路颠得我屁股都要散架了。回去必须得去水云间好好泡个澡。”
一行人混在进城的百姓和商队里,慢悠悠地往城门口晃。
大明初立,万象更新。
这几年,随着北元被打得找不到北,周边的那些小国、部落,还有以前跟着元朝混的小弟们,一看风向不对,纷纷跑来金陵朝贡。
说得好听是万国来朝,说得难听点,就是来认个怂,交点前元给的印信,换大明的一张长期饭票。
城门口人挤人,车马排起了长龙。
徐景曜也不急,骑在马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人间烟火气。
就在这时。
“闪开!都闪开!”
“没长眼睛吗?别挡了贵使的路!”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喝骂声,伴随着鞭子抽打地面的脆响。
原本拥挤的人群被硬生生挤开了一条道。
徐景曜回头一看。
只见一队打扮得花里胡哨,极其怪异的队伍,正趾高气昂地走过来。
这帮人,穿着像是僧袍,但颜色却是大红大绿,脖子上挂着硕大的木头佛珠,手里举着各种幡旗,上面写着看不懂的鬼画符。
为首的一人,是个肥头大耳的番僧,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鼻孔朝天,一脸的傲慢。
他身边的随从,手里拿着鞭子,正在驱赶挡路的百姓。
“让开!不想死的都滚开!”
很快,这队人马就冲到了徐景曜他们身后。
因为徐景曜他们骑着马,占的地方大,而且没穿官服,看着就像是一般的富家公子哥带着几个家丁。
“喂!前面的!”
那随从一鞭子抽在徐景曜马匹旁边的空地上,溅起一地灰尘。
“耳聋了吗?赶紧滚一边去!让我们讲主先过!”
江宠眼神一冷,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只要徐景曜点个头,这帮人下一秒就能身首异处。
“慢着。”
徐景曜伸手按住了江宠的手背。
他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个骑在马上的肥胖番僧,用一口标准的官话问道:
“这位大师,好大的威风啊。”
“这是大明的国都,讲究个先来后到。哪怕是朝廷的公侯,到了这城门口,也得按规矩排队。不知大师是哪路神仙?敢在这儿撒野?”
那番僧瞥了徐景曜一眼,见他衣着虽不俗但也没什么官威,便更加轻蔑。
他操着一口生硬别扭的汉话,扬起下巴:
“无知小儿!”
“本座乃是西天功德阿难国的讲主,必西尼!”
“本座是代表我国国主,来向大明皇帝陛下进贡的!本座乃是皇上的座上宾!带有无上的佛法与祥瑞!”
“耽误了本座进宫面圣,耽误了国运,你这颗脑袋,赔得起吗?!”
“西天功德阿难国?”
“必西尼?”
徐景曜愣了一下,随即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名字,太熟了啊!
在他前世看的《明太祖实录》里,这段可是当笑话看的。
洪武年间,因为老朱想招抚四方,所以对来进贡的使团都很大方,基本上是薄来厚往。
这就导致了一大批骗子,随便编个国名,拿着点土特产就来骗吃骗喝骗赏赐。
这什么西天功德阿难国,听着又是佛教又是西天的,其实就是西域或者哪个犄角旮旯跑来的几个江湖骗子。
这帮人,仗着大明官员听不懂外语,也不知道地理,就在这儿装大尾巴狼。
“哦——”
徐景曜拖长了音调,一脸的恍然大悟。
“原来是必西尼讲主啊,久仰久仰。”
“哼!知道怕了就赶紧滚!”
必西尼以为把他吓住了,更加嚣张,骑着马就要往徐景曜身上撞。
“我怕?”
徐景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这一路舟车劳顿,他本来就累得心烦。
现在到了家门口,还要被这么个载入史册的骗子骑在头上拉屎?
他徐景曜要是能忍,那这两年的魏国公府算是白待了!
“我怕你大爷!”
徐景曜突然暴起。
他根本没用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直接从马背上腾空而起。
在必西尼惊恐的目光中。
“砰!”
徐景曜一脚狠狠地踹在了那肥胖番僧的胸口上!
这一脚,带着他这几年练出来的力气。
“啊——!”
必西尼一声惨叫,整个人像个皮球一样,直接从马上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尘土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原本光鲜亮丽的僧袍瞬间变成了抹布。
“讲主!”
“大……大胆!你敢打使节?!”
那些随从都看傻了,反应过来后,嗷嗷叫着就要冲上来。
“锵——!”
一声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
江宠和身后的十名锦衣卫,同时拔出了腰间的绣春刀。
虽然没穿飞鱼服,但那股子杀气,整齐划一的动作,瞬间就把这群乌合之众给镇住了。
“我看谁敢动?”
江宠冷冷吐出几个字。
徐景曜落到地上,拍了拍靴子上的灰。
他走到那个还躺在地上哼哼的必西尼面前看着他。
“座上宾?”
“祥瑞?”
徐景曜嗤笑一声,一脚踩在必西尼那肥大的肚子上。
“记住了。”
“在大明,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是骗子……”
“……你就给老子缩着!”
“带走!”
徐景曜对着守城的士兵挥了挥手。
那些士兵早就认出了这位爷是谁,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见刚才的斗殴。
“把这群货,给礼部送过去。”
“顺便告诉礼部的人,让他好好查查这什么阿难国的地图。”
“别他妈什么阿猫阿狗都往皇上面前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