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依旧在咆哮,烧焦的房梁一根根轰然坠落,溅起漫天火星。
张念山怀里抱着昏迷的张雨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滚烫的热浪灼得他皮肤生疼,浓烟呛得他肺腑如同刀割,可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有一个念头——带着晴儿出去,活着出去。
他的力气早已耗尽,手臂因为长时间托着张雨晴的身体,酸痛得几乎麻木,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每挪动一步,都要倾尽全身的力气。可他不敢停,也不能停。身后是步步紧逼的火海,身前是渺茫的生机,支撑着他的,是心中那份“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的执念。
脚下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一根燃烧的横梁擦着他的肩膀坠落,火星溅在他的手臂上,烫出一片燎泡,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下意识地将张雨晴往怀里又紧了紧,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绝着这炼狱般的灼痛。
就在他踉跄着冲出客房,踏入庭院的那一刻,老方丈的声音再次从半空中传来,依旧是那般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施主,此时放下你的妻儿,或许以你自身的功力,还能逃过这一劫。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张念山猛地抬头,望向那片被火光染红的夜空,眉头紧紧皱起,脸上的烟尘混合着汗水,勾勒出几分决绝。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气息微弱的张雨晴,她的脸颊被浓烟熏得泛红,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话音落下,半空中的声音便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张念山不再犹豫,抱着张雨晴,转身朝着寺院的大门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穿过这片火海。
火舌舔舐着他的衣摆,将他的衣角烧得焦黑卷曲;掉落的木屑砸在他的头上、肩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伤痕。他的脚步越来越虚浮,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阵阵发黑,好几次都险些栽倒在地。可每当他感觉到怀里张雨晴那微弱的体温,便又咬紧牙关,硬生生撑了下去。
半个时辰,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当他终于抱着张雨晴,踉跄着冲出寺院大门,踏上门外那片带着露水的草地时,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抱着张雨晴缓缓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他抬起头,回头望去。
身后的古寺,早已被熊熊烈火吞噬,曾经的青瓦红墙、禅房石碑,尽数化作一片火海。烈焰冲天,映红了半边天,噼啪作响的燃烧声里,夹杂着房屋坍塌的巨响,那座清幽了百年的古寺,正在火光中,一点点化为灰烬。
张念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喘匀了气息,抱着张雨晴站起身,目光在废墟周围急切地搜寻着。
“方丈!老师傅!”他嘶哑地呼喊着,声音在夜风中飘散,“您在哪里?”
可回应他的,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风吹过草地的呜咽声。
他抱着张雨晴,在废墟周围找了许久,脚下的灰烬还带着余温,却始终不见老方丈的身影。就在他心焦如焚之际,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废墟旁的一片树林里走了出来。
是那个一直担忧着他们的小和尚。
小和尚的僧袍上沾着点点烟灰,眼眶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一步步走到张念山面前,哽咽着开口:“施主……您不必再找了。师父他……他已经圆寂了。”
“圆寂?”
张念山浑身一震,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怀里的张雨晴险些滑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和尚,嘴唇颤抖着,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和尚将手里的信递了过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悲伤:“这是师父临走之前,让我交给您的。”
张念山迟疑地伸出手,接过那封泛黄的信纸。纸张粗糙,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像是老方丈身上的味道。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缓缓展开信纸。
一行苍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两位施主,你们跨越了重重困难,走到了一起。所有的事实证明,你们是相亲相爱,不仅是这一世。上天有好生之德,再次许你三生三世。阿弥陀佛。”
寥寥数语,却像是一道暖流,瞬间淌过张念山的四肢百骸。他看着那熟悉的字迹,眼眶再次泛红,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山顶。
那里,一缕青烟正袅袅升起,在夜色中,渐渐消散。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老方丈盘膝而坐的身影,看见了他捻着佛珠,眉眼间带着悲悯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张雨晴轻轻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意识还有些混沌,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张念山,又看了看身后化作废墟的古寺,虚弱地开口:“山哥……这是……怎么了?”
张念山连忙拭去脸上的泪水,将信纸递到她的面前,声音沙哑地把事情的经过,缓缓说了一遍。
张雨晴接过信纸,看着上面的字迹,泪水瞬间决堤。她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泣不成声。那些前世今生的画面,那些三生三世的羁绊,那些火海中的生死相依,尽数涌上心头,化作滚烫的泪水,淌过脸颊。
小和尚走上前,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人,轻声安慰道:“两位施主,不必难过,请节哀。事事都有因和果,我们的师父,在这里等的,就是你们这一日的到来。如今,他已功德圆满,升天去了。”
张雨晴哽咽着点头,她和张念山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浓浓的感激与哀思。
夫妻二人,抱着彼此,缓缓转过身,朝着那缕青烟升起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咚——”
“咚——”
“咚——”
三个响头,磕得郑重而虔诚。
一拜,谢方丈点化前尘。
二拜,谢方丈赐渡情劫。
三拜,谢方丈许三生缘。
夜风微凉,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仿佛是老方丈慈悲的回应。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张念山派人运来最好的木料砖瓦,请来技艺精湛的工匠,誓要将这座古寺,按原样重新修建起来。
青瓦红墙,禅房石碑,每一处细节,都力求与原来一模一样。
而他和张雨晴,则留在了山上。
他们在临时搭建的木屋中住下,每日素衣素食,焚香念佛。
晨起,迎着山间的第一缕晨光诵经;暮落,伴着林间的虫鸣鸟语打坐。
他们为老方丈诵经祈福,一守,便是七七四十九天。
山间的晨雾,沾湿了他们的发丝;林间的月光,洒满了他们的衣衫。
四十九天里,他们不谈过往,不问将来,只守着这份宁静,守着彼此掌心的温度。
而那座在废墟上重新崛起的古寺,也在晨光暮雨中,渐渐露出了崭新的模样。
青瓦覆顶,红墙映翠,晨钟暮鼓,禅音袅袅。
一如百年之前,一如三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