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宿舍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药味，窗外是明媚得过分的阳光，我却只能裹着被子，在时睡时醒的昏沉中，任时间缓慢流淌。
身体的虚弱让感官变得迟钝，却又对某些声音格外敏感。起初是秋英和薇薇在门外压低声音带着愤慨的交谈声，隐约能听到“太过分了”、“怎么传成这样”之类的字眼。后来，是隔壁寝室女生来串门时难掩兴奋的咬耳朵声。
流言蜚语，像一场无声的瘟疫，在我卧病在床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足以让一个气若游丝的人惊坐起来。
第一个按捺不住，直接打电话来向我求证的，居然是易亮。
看着那个熟悉又欠揍的名字在屏幕跃动，我挣扎着接起来，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
“喂？在干嘛呢？”
“躺床上……养着呢……”我声音沙哑。
“听说……”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古怪，“你闹出人命了？”
我脑子昏沉沉的，一时没反应过来“人命”这两个字的深意，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易亮的声音一下子抬高了八度，又急又气地骂道：“你妈要是知道了，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严厉搞得莫名其妙：“你别告诉她，不然她又得念叨死我，说我不注意身体……”
“又？”易亮难以置信，“你还有几次啊？！大姐！”
“是是是……就你身体好，金刚不坏之身，从来不会食物中毒……”我被他吵得头疼，只想赶紧结束这通电话。
“食物中毒……”易亮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似乎恍然大悟。
听出易亮语气里的迟疑，我脑袋逐渐清明，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等等！”我强撑着坐起来，“你刚才说的‘闹出人命’……到底是什么意思？外面到底在传我什么？”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下，然后，易亮慢吞吞地开口：“还不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呗……坊间传言，你跟邱雨涵……嗯，那个颠鸾倒凤，不小心闹出‘人命’了。然后你想用这个‘要挟’他复合，结果被他拒绝了。你不甘心，就去他办活动的现场堵他，可能因为情绪激动，也可能是装的，反正就‘晕’倒在厕所了，然后被他打横抱着，一路冲到了校医院……”
我握着手机，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冷笑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呵……情节跌宕起伏，起承转合俱全，简直可以拍成琼瑶剧了。所以，我现在是未婚先孕还被无情抛弃了，是吧？易亮！你脖子上顶的是个脑子吧？我要真有什么‘事’，校医院早就通知系里、通知我家里了！我还能安安稳稳躺在这儿接你的电话？！”
易亮自知理亏，给自己搭楼梯下：“可你去活动现场吐晕了，还被邱雨涵当众抱着往校医院冲，这是事实吧？再加上你俩之前，多次被人撞见去酒店开房……这逻辑上完全没问题啊！我跟你说，我刚听到的时候都信了！现在估计大半个学校都得信！”
“你对自己真客观哈！你那脑子也就配看看地摊文学！”
“哎呀，你别冲我发火啊！”易亮叫屈，“我就是给你提个醒！现在他们院那边闹得沸沸扬扬的，听说邱雨涵都被院里领导约谈了！他也真是点背，本来是下届学生会主席的热门人选……”
“学生会主席？”我愣了一下，“他不是已经是他们院的学生会主席了吗？”
“那是院里的！我说的是校学生会主席！他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这事儿你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吗？”我下意识地反问。
“看来你们的关系，也没传闻中那么‘亲密无间’嘛。算了算了，我对不住你，不该不信你。那个……你想吃点啥不？我买点东西去看看你？”
他这难得的“人话”让我心头的火气消下去一些，我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迟来的歉意。
挂了电话，我靠在床头，望着天花板，只觉得胸口发闷。原来在别人眼里，我和邱雨涵的关系，是如此的不堪。那些我曾以为隐秘的、属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纠葛，早已成了公开的谈资。
按照易亮在电话里约好的时间，我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套了件厚外套，慢慢挪到宿舍楼下等他。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站在楼门口的阴影里，四处张望，没看到易亮，却看到另一个格外显眼的人——邱雨涵。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服，倒是难掩风华，但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还是易亮。我刚接起来，他气急败坏的怒吼就冲了出来：“我给你买的那袋吃的！被邱雨涵那小子半路截胡了！这货是不是有毛病啊！你记住啊！那袋吃的，都是我买的！”
我：“……”无奈地挂了电话，我朝邱雨涵挪过去。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没说话，直接伸手扒开他手里拎着的塑料袋，低头翻看起来。水晶之恋果冻、德芙巧克力、还有一大包鱼皮花生……“易亮怎么买来买去都是这些玩意儿……”我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
邱雨涵凝视着我翻检的动作，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你怎么来了？”
“易亮买的这些，不适合你现在吃。晚点我给你送点白粥或者清汤面过来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几个外院的女生说说笑笑地经过，看到我们时，声音瞬间小了下去，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我们。其中一个女生我认识，便下意识地冲她点了点头，她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视线，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尴尬的笑容。其他几个女生则一步三回头，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听易亮说……你被院里约谈了？对不起啊……”
邱雨涵沉默了一下，反问：“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生病了？还是对不起跟我扯上关系？”
我被他问得一噎，闷闷地说：“影响到了你竞选校学生会主席的事情……”
“可是，”邱雨涵的目光紧紧锁住我，声音里竟然有几分受伤：“你为什么不觉得，这件事对你自己的影响更大呢？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你，你不在乎吗？”
我扯了扯嘴角：“我无所谓的。清者自清，时间会证明一切。”
“清者自清……”邱雨涵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忽然笑了起来，满是嘲讽，“你真的很奇怪。一面拼命地想要撇清和我的关系；一面又对流言无动于衷。”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着我，“你知道吗？院里领导找我谈话，问我的每一个问题，我都没办法撒谎。所以，我从来就不是清白的。”
说完最后这句话，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猛地转身，走得干脆利落。午后的阳光将他离开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射在水泥地上，像一个沉默而决绝的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