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刻意维持的平静下缓慢流淌。又过了几天，邱雨涵约我去爬山。这个邀约既在意料之外，又似意料之中。我不知道这是“审判”前的缓冲，还是他试图修复关系的努力，但无论哪种，我都只能接受。
山间的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湿润气息。我们沿着石阶一路向上，脚步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爬到半山腰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之前在羊城实习时采访过的那位巴西人。他性格热情外向，偶尔会打电话来闲聊几句。我接起电话，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我的英语口语也磕磕绊绊，但两人连说带比划，倒也聊了十来分钟。通话时，我眼角余光能瞥见邱雨涵站在不远处，背对着我，望着山下的风景。
等我终于挂断电话，他转过身，干脆在山路中央站定，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昂着下巴，眼神带着一丝冷意，睨着我。
“怎么了？”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主动开口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好像对谁都挺有耐心，能聊半天。唯独对我，没什么话说。”
我心里一沉，果然该来的躲不掉。“那是你自己这么觉得。我跟人家就是随便聊几句。”
邱雨涵没再说话，但那表情分明写着“不信”。他沉默地转过身，继续向上走，却忽然伸出手，准确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温热干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我僵了一下，没有立刻挣脱。
然而，没走几步，迎面碰上了隔壁寝室的几个女生，说说笑笑地从山上下来。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在她们目光投过来的瞬间，我甩开了邱雨涵的手，动作快得连我自己都愣了一下。与此同时，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又得罪他了！
那几个女生显然看到了我们，露出暧昧的笑容，冲我们打招呼：“哟，爬山呢？” 然后嘻嘻哈哈地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
待她们走远，我忐忑地看向邱雨涵。他下颌线绷得极紧，唇线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整张脸笼罩在寒霜里。忽地，他扯起一边嘴角，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浸满了自嘲：“看吧，我就这么上不了台面。”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就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邱雨涵！”我心中一急，赶紧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下意识……”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下意识？你的下意识就是把我推开？”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我试图用力拉住他。
他却像是被我的动作彻底激怒，猛地一甩胳膊。他的力气很大，我陡然失去平衡，整个人结结实实地跪坐在了冰冷的石阶上。剧痛让我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深呼吸。
邱雨涵大概没料到会这样，脸上的怒气瞬间被惊愕和慌乱取代。他蹲下身，皱着眉头查看我的膝盖。还好，只是磕青了一大块，有些破皮，没有流血。他沉默地把我扶起来，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伤人的话。确认我还能走路后，他站直身体，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沿着石阶快步下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我独自一人在原地呆坐了许久，直到山风将身上的寒意吹尽，才一瘸一拐地慢慢挪下了山。
第二天下午，我和秋英一起去教学楼自习。刚下课，楼道里人潮汹涌，嘈杂不堪。我正低头想着心事，隐约感觉身边有个很高的男生经过，带着一阵熟悉的气息。秋英轻轻拍了拍我，说：“喂，你跟邱雨涵也太尴尬了吧？碰面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我愣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头，四下张望：“啊？我没注意到啊。”
秋英翻了个白眼，“要是别人说没看见，我肯定不信。但是你的话……我信。反正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情，你也干了不止一次两次了。”
我无言以对，只能苦笑。
我们找了个空教室坐下，看了不到两小时的书，忽然教室门被推开，乌泱泱进来一大群学生，吵吵嚷嚷的，还有人开始上前擦黑板。
秋英探头看了一眼门口，脸色一变，“快走！别怪我没提醒你，进来的这几个是外语院的！”我立刻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摊了满桌的书本，催促秋英：“快！大恩不言谢！赶紧撤！”
运气“好”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随便找个自习室都能遇上帅哥，但如果这个帅哥是跟你有些恩怨情仇的，那感觉就一点都不美好了。我以最快的速度把东西扫进书包，拉起秋英就想从后门溜走。然而，就在我仓惶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前门走进来。
刚冲出教学楼，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邱雨涵发来的短信：非要这样吗？
我看着那行字，胸口一阵发闷。也不是非要这样躲着他，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我们之间，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运气“好”的第二个表现就是，当你手忙脚乱逃跑时，还可以邂逅另一个帅哥。
“好巧啊。”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肖景明站在树下，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也不算太巧吧，我们都是爱学习的人。”
肖景明笑了笑，目光扫过我手里抱着的厚厚的书本，又看了看我身边表情微妙的秋英，语气自然地说：“到饭点了，吃了吗？没吃的话，我请你们吃饭吧？”
秋英连连摆手：“啊！我还有个特别重要的约会！差点忘了！你们吃你们吃！我先撤了！” 说完，不等我反应，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于是，我和肖景明面对面坐在一家安静的简餐店里。我低着头，无意识地用指尖反复摩挲着白色瓷碟边缘那个细微的缺口，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肖景明温和地提醒我：“小心别划伤手。”
我猛地回过神，收回手，抬头看向他。时间仿佛在那一刻产生了奇妙的折叠。我们竟然就这样，走过了这么长的时光。
“你越来越漂亮了。是谈恋爱的缘故吗？”
我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他会如此直接地夸赞，但让他这般客观自若的原因，不正是因为他不在乎吗？想到这里，我笑得很是凄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夸人了？也是谈恋爱的缘故吗？”
他笑了起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说，好几个遇见你的人，都跟我说你变化很大。”
“那就谢谢夸奖了。”我淡淡地回应，“你呢？你还好吗？”
“还可以。”他点点头。
“那……她呢？她还好吗？”
“谁？”
“你究竟有几个‘她’啊？不愧是玉树临风的肖同学。那我一个个问吧，崔怡静，还好吗？辛小小，还好吗？还是说……已经有别的什么新人了呢？”
我说这话时，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脸。他看我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眼神深处像是有什么情绪在剧烈地翻涌、碰撞，但最终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恢复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崔怡静还是老样子，整天催着我准备出国的事情。辛小小……前段时间，说托朋友给我带点东西，让我在图书馆等她。我等了半天，结果发现，是她自己回来了。”
我听着他用这种平淡无奇的语气讲述着“惊喜”的桥段，忍不住追问：“这么浪漫的登场方式，你是不是特别感动？”
肖景明摇了摇头，“没有感觉。”
我不知道该继续问他是“一直”没感觉，还是“现在”没感觉。但听到他这句“没有感觉”，我心里竟然为辛小小生出了一丝怜悯。她能这样放下矜持，千里迢迢跑回来制造惊喜，该是投入了相当深的感情吧？但转念一想，我又觉得自己这种怜悯可笑至极，我又是以什么立场去怜悯她呢？
餐桌上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背景音乐轻柔地流淌。肖景明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有许多话，却一句也没说。我一直低着头，用筷子慢慢拨弄碗里最后几粒米。有些事就像这碗底的饭渣，清不干净，也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