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那道无形边界的瞬间,徐敏雅感到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缩。
不是寒冷,而是深层次作用于存在本身的剥离感。
视野中的色彩被粗暴地抽离又重组。
灰、白、暗红,像一桶被打翻的劣质颜料在画布上肆意流淌。
原本晴朗的天空被替换成永恒的黄昏,那种光线下,连自己的影子都显得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背叛主人独自逃走。
“战甲能量读数正常,但空间定位失效。”
林雪的声音通过内置通讯传来,这丫头的表现不是一般的冷静,
“我们所在的坐标在系统中显示为‘不存在区域’。”
苏雨没说话。
她正盯着走廊尽头那盏闪烁不定的日光灯,灯管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被困住的飞蛾,但形状更接近……手指?
“欢迎来到,永恒课堂。”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分不清男女,更像是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的合唱。
三人前方的墙壁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那些液体没有流下,而是在墙面上蜿蜒爬行,勾勒出一行行扭曲的文字:
【新生守则】
规则一:上课铃响前必须进入教室。
规则二:老师提问必须回答。
规则三:作业必须在放学前完成。
规则四:禁止顶撞教师。
规则五:考试不及格者,留校察看(永久)。
“永久?”
苏雨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发干,
“这词儿听起来不太吉利啊。”
“不是吉利不吉利的问题。”
林雪已经打开战甲的全方位扫描模式,
“‘留校察看’在这种环境里,大概率意味着‘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徐敏雅没参与讨论。
她的目光穿过漫长的走廊,落在尽头那个缓缓走来的身影上。
那东西穿着勉强能辨认出是西装的破烂布片,身体浮肿得像在水里泡了三天的尸体。
但它的步伐很稳,甚至带着诡异的优雅。
手里握着的不是教鞭,而是一根用人类脊椎骨拼接而成的长棍,每一节椎骨的眼窝都在转动,看向不同的方向。
“新同学。”
它在十米外停下,肿胀的脸扯出一个笑容,嘴角一直裂到耳根,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第一节课……”
它顿了顿,脊椎教鞭在空中划出一道惨白的弧线,
“《论人类内脏的审美排列》。”
教室里没有桌椅,只有十二张铁质解剖台,每张台子上都躺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腐肉混合味。
“现在,点名。”
班主任翻开手里用皮肤缝制的点名册,腐烂的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
“徐敏雅同学。”
徐敏雅抬头。
“请到一号解剖台前,阐述肝、肺、心、肾在艺术构图中的最佳布局。”
问题荒诞得像梦话,但班主任的眼神很认真。
如果那两颗快要掉出眼眶的眼球还能表达情绪的话。
苏雨下意识想去摸战甲的武器模块,被林雪用眼神制止。
“物理攻击大概率无效。”
林雪的通讯私密频道响起,
“根据档案,鬼蜮类异常的核心是‘规则’。在规则内,它们近乎无敌。
在规则外……我们甚至碰不到它们。”
徐敏雅懂了。
她走到一号解剖台前,台子上躺着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胸腔被打开,内脏排列得整整齐齐,像超市货架上的商品。
“根据解剖学标准位置,”
徐敏雅开口,
“肝脏位于右上腹,肺部分布于胸腔两侧,心脏居中偏左,肾脏在腹膜后脊柱两侧。”
“我问的是‘审美排列’。”
班主任有些不满。
“审美需要标准,而解剖学就是人体的标准地图。”
徐敏雅面不改色,
“在此基础上,如果追求视觉美感,可以借鉴黄金分割原理……”
她伸出食指,在空中虚划。
“以胸腔横截面为画布,心脏位于黄金分割点,这里是视觉焦点。
肝脏和肾脏呈对称分布,营造平衡感。
肺叶的纹理本身具有自然美感,保持原状即可。”
她顿了顿,补充道,
“当然,如果追求现代艺术效果,可以采用解构主义思路,将所有内脏打散后随机排列,表达对生命确定性的质疑。”
教室非常的安静。
解剖台上的尸体的眼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
班主任张了张嘴,又闭上。
两颗快掉出来的眼球疯狂转动,像在检索什么。
五秒后,它不情不愿地点头。
“……回答正确。”
苏雨差点吹出口哨,被林雪瞪了一眼。
“规则出现漏洞。”
林雪在数据板上快速记录,
“用严谨的科学知识回答荒诞问题,可能被系统判定为‘正确’。
这说明‘规则’本身存在逻辑闭环,只要找到切入点。”
“铃……”
刺耳的铃声突然响起,像用指甲刮黑板放大一百倍。
“课间休息。”
班主任收起教鞭,
“下节课是《痛苦计量学》,不要迟到。”
它转身离开,身体像融化般渗入墙壁。
“现在怎么办?”
苏雨看向徐敏雅。
“先找幸存者。”
徐敏雅调出战甲的生物扫描模块,
“战甲能穿透三层墙壁,扫描半径五十米。
林雪,你负责记录地形和规则变化。苏雨,警戒。”
“收到。”
扫描结果令人心惊。
这栋教学楼从外部看只有五层,内部扫描却显示至少十七层,而且结构在不断变化。
楼梯会消失,走廊会延长,教室门后的空间时而膨胀时而收缩。
“空间规则被扭曲了。”
林雪盯着数据流,
“我们看到的‘建筑’只是表象,真正的结构是……非欧几里得几何?
不,比那更糟,是随时间变化的拓扑流形。”
“说人话。”
苏雨皱眉。
“意思是我们可能永远走不出去,除非找到核心规则。”
徐敏雅简略总结。
十五分钟后,她们在标注为“生物实验室”的区域发现了生命信号。
门被从里面堵死,用桌椅和不知道从哪里拆下来的铁柜。
徐敏雅敲了敲门。
“谁?!”
里面传来颤抖的声音。
“救援队。”
徐敏雅说,
“把门打开。”
短暂的沉默后,堵门的杂物被挪开一条缝。
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缝隙往外看。
“你们……真的是人?”
“如假包换。”
苏雨凑过去,
“再不开门,刚才那班主任又要来上《痛苦计量学》了,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课。”
门开。
实验室里挤着十三个人,全是学生模样,脸色惨白,眼窝深陷。
角落里有个人在低声啜泣,还有两个蹲在地上,用手指反复在地面画着同一个图形。
永远画不圆的圆。
“你们……”
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男生,手在抖,
“你们怎么进来的?外面……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外面只过去了三小时。”
徐敏雅说,
“你们呢?”
“三天。”
男生苦笑,
“我们在这里已经上了三天课。
第一天是《基础解剖》,第二天是《灵魂称重》,今天……”
他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
“今天是《痛苦计量学》。
之前有两个同学没回答出问题,被班主任带走。
再也没回来。”
“带去哪里了?”
“不知道。班主任只是说……‘留校察看’。”
空气突然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