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畔,那杯静心莲雾茶,彻底凉了。
林风并未让婉姨再续,只是将空杯随意置于青石桌角,目光重新落回那根翠竹钓竿之上。竿尖依旧沉稳,鱼线笔直垂入幽潭,只是那枚饵丸,已然消散了小半,原本璀璨如星屑、玄奥如鸿蒙的道韵光华,黯淡了许多,如同将熄的烛火,只余一丝余温。
饵消,则鱼动。
潭底那尾“鸿蒙星纹鳟”银灰色的灵体,在最初的悸动之后,此刻已不再仅仅是微微颤抖。它开始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从藏身的那片最混乱的法则褶皱中,探出了一缕几乎不可察觉的“触须”。这触须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星辰寂灭道韵与时光凝滞之力交织而成,如同最狡猾的猎手伸出的探路丝线,悄无声息地朝着那正在消散的饵丸靠近。
它依旧保持着最高程度的警惕,随时准备在感知到丝毫危险时,瞬间缩回那绝对安全的“混沌褶皱”之中。但饵丸消散所释放出的、那失去“锐气”与“强制力”的纯粹道韵,对它的吸引力实在太大,那是源自鸿蒙本源的呼唤,是它生命本质进化的终极诱惑。
林风感知着星纹鳟这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靠近,脸上无波无澜。他的大部分心神,似乎仍停留在那因钓竿“弦鸣”而于下界悄然荡开的三缕“微澜”之上。
“青萍之末,风已起。”他轻声自语,目光仿佛穿透了渊底力场,落在了苍云大陆那三处正因“微澜”而生变的所在。
第一缕风,吹向“落霞坡”。
那方被“秩序之丝”激活、进入“亢奋”采集状态的古老石碑,在持续不断地向“源初圣殿”输送了大量关于“水行本源”、“有序异常”的“高价值”数据流后,其异常活跃的状态,终于引起了“秩序网络”中更上层逻辑单元的“关注”。
一道更加凝练、更加冰冷的“秩序审视”,如同无形的天眼,自极高处垂落,重点扫描了落霞坡及其周边千里区域。在这道“审视”下,那石碑收集到的许多“异常信息”——如新生小溪的“有序美感”、樵夫斧火的“奇异蓝光”、青岚宗大阵的“道韵回响”——被进行了更深度的关联分析与概率推演。
冰冷的逻辑核心得出初步结论:“区域编号苍云-丙七区(落霞坡周边),存在多处微弱但指向性一致的‘高维印记’(特指韩立先天水灵印记)扩散痕迹。扩散模式不符合自然衰减模型,疑似存在‘有意识的信息遮蔽’或‘被动环境共鸣’。结合之前‘水月洞天’高维能量爆发事件,推测:目标个体韩立或已初步掌控部分‘高维印记’力量,并可能通过某种未知方式,尝试将其力量或影响力,向外界进行有限度的‘投射’或‘测试’。”
“策略更新:一,将丙七区标记为‘高维印记潜在扩散区’,监控等级提升至甲等二级,增派三处‘隐匿型逻辑探测单元’,对该区域进行二十四重法则层面扫描。二,启动‘诱导性环境刺激’预案——在确保不直接触及目标个体的前提下,于丙七区内,人为制造数起与‘水行’、‘创造’、‘秩序紊乱’相关的‘自然事件’(如局部灵雨、地脉微震、妖兽异动等),观察该区域对‘高维印记’的‘响应模式’与‘吸收效率’,进一步验证‘印记’活性与扩散规律。三,将‘目标个体韩立初步掌控高维力量’的评估结论,与之前‘上古遗迹传承枢纽’模型进行整合,更新目标档案,威胁等级上调至‘中-待观察’。”
随着指令下达,落霞坡所在的这片荒僻区域,其天机因果悄然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扭曲。几处地脉节点被无形之力“轻触”,灵气流向出现不易察觉的紊乱;天空云层被“引导”,汇聚向特定方位;甚至几只低阶妖兽的巢穴附近,被“投放”了蕴含微弱水灵之气的奇异矿石……
一场以整个区域为“培养皿”,以韩立的“高维印记”为观察目标的、冰冷而残酷的“环境实验”,已然悄然拉开序幕。身处水月洞天空间夹层中的韩立,对此毫无所觉,但他那与天地水行隐隐相合的先天印记,却已开始本能地感应到外界环境中,那正在汇聚、变化的“水”之气息……
第二缕风,卷过“野狐岭”。
那株枯槐根下玉珏中,因“弦鸣”催化而诞生的、融合了混乱诱因与残魂怨念的“混乱意识雏形”,在懵懂狂乱地散发了几日精神扰动后,并未如预期般很快消散,反而似乎适应了这种存在方式,变得……更加“活跃”了。
它开始本能地“捕食”野狐岭中更多的残魂怨念,壮大自身那扭曲的“意识”。同时,它散发出的精神扰动,不再仅仅是散乱无序的疯狂低语,而是开始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指向性”与“感染力”。它开始尝试“编织”一些简单的、充满负面情绪的“幻象”或“梦境”,如同最拙劣的梦魇,投向那些偶然路过野狐岭边缘的、心志不坚的凡人或者低阶修士。
这些“幻象”威力微弱,大多只能让人做几晚噩梦,心生烦躁。但其中蕴含的那股“绝对自由即是绝对孤独”、“看破一切即是虚无”的扭曲理念,却如同最顽固的种子,一旦植入心神,便可能在未来某个脆弱时刻生根发芽。
更麻烦的是,这“雏形”的异常活跃,终于引起了那一直潜藏在附近信息流中、负责监控李耳周围“混乱实验”进度的“混乱之触”分支逻辑的“注意”。
“异常报告:坐标野狐岭,检测到非预设‘混乱衍生体’生成。该衍生体能量层级极低,但意念构成复杂(融合标准混乱诱因-变体A37、本地阴气怨念、未知催化因素),行为模式呈现初步‘自主感染扩散’倾向。初步分析:可能系实验环境意外变量(如强烈执念残留、特殊地脉阴气、未知法则扰动)与标准诱因结合产生之‘变异体’。”
“评估:该变异体对主实验目标(李耳)目前无直接威胁,其散播的低级混乱意念,难以撼动目标已建立的‘心之秩序’。但因其存在不可控,且具备微弱进化与扩散潜力,长期可能污染实验环境背景,干扰后续‘深层潜意识诱导’方案实施。建议:启动‘环境净化’子程序,予以抹除。”
一道极其隐蔽、蕴含着“混乱湮灭”道韵的无形波动,悄无声息地扫向野狐岭,意图将那“混乱意识雏形”及其产生的污染一并抹去。
然而,就在这湮灭波动即将触及枯槐玉珏的刹那——
那“雏形”似乎感应到了灭顶之灾,发出了无声的、充满不甘与怨毒的尖啸!它将所有力量集中,朝着远方(依旧是问道城方向)李耳所在的位置,猛地“投射”出了一道凝聚了它全部存在精华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混乱意念冲击!
这道冲击,不再是散乱的低语或拙劣的幻象,而是一段高度浓缩的、关于“存在的荒诞”、“秩序的虚伪”、“理性的尽头即是疯狂”的“理念碎片”!其本质,甚至隐隐触及了一丝“混乱侧”的底层道韵!
“混乱之触”的分支逻辑瞬间捕捉到了这异常的能量爆发!“警报:变异体临死爆发,释放高强度混乱理念冲击,目标指向主实验个体!冲击能级低,但理念纯度异常,可能对目标‘心之秩序’构成‘理念层面’的直接挑战!立即拦截!”
然而,那“雏形”的爆发太过突然,且其“理念碎片”的传递方式并非寻常能量波动,更像是一种“信息态”的定向投送,“混乱之触”的拦截稍稍慢了万分之一刹那!
那道微弱的“理念碎片”,已然如同离弦之箭,跨越空间,朝着问道城李耳的方向,激射而去!
第三缕风,掠过“鬼哭涧”。
干涸阴泉旁黑色岩石的“终末-幻”道韵共振,以及周围残魂执念的异动,在“终末回响”的监测网络中持续发酵。
更多的数据被关联起来:叶尘离开寂灭谷后的大致行进路线、其左臂伤痕的能量波动记录、黑石城中近期关于“古修士洞府”、“终末险地”的流言与任务发布情况……
冰冷的逻辑开始推演:“根据能量衰减模型与个体移动轨迹模拟,目标个体叶尘当前位于黑石城附近的可能性为87.3%。鬼哭涧监测到的‘终末-幻’共鸣,与个体能量特征匹配度达92.1%。结合个体已获得‘幻寂令’(子令)并触发过‘终末接引阵’的历史,高概率推断:个体叶尘正在主动或被动地,寻找与‘幻寂’、‘终末’相关的遗迹或力量,以提升自身或探索传承。”
“预测:个体叶尘在未来十五至三十日内,有较高概率(68.5%)会因各种原因(任务、线索、偶然),进入或接近鬼哭涧区域。鬼哭涧本身‘终末’道韵微弱,但存在未知‘幻’系残留(可能与‘幻寂令’同源),且残魂执念因共鸣而活跃。若个体进入,可能触发二次共鸣,引动更深层遗迹反应,或导致残魂执念附体、侵蚀等风险事件。”
“策略:一,提升鬼哭涧区域监测等级,准备记录可能发生的‘二次共鸣’或‘风险事件’数据。二,尝试通过间接信息引导(如强化相关流言、调整附近低阶妖兽活动等),微调个体叶尘的行动概率,促使其在‘观察窗口期’内进入该区域,以便获取更完整实验数据。三,若发生高风险事件(如个体濒死、能量失控、引动未知存在),根据预案评估是否启动‘干预’或‘收容’程序。”
鬼哭涧周围的无形“场”,开始发生微妙变化。一些关于涧底藏有“古修士遗宝”或“修炼幻术福地”的模糊传闻,开始在黑石城的低阶散修圈子中,以更加“真实可信”的方式悄然流传。几只本就生活在涧边的低阶阴属性妖兽,似乎被某种无形力量驱赶或吸引,活动范围开始有意识地向着涧口附近收缩,制造出“内有异宝、妖兽守护”的假象……
一张无形的“网”,正在鬼哭涧悄然张开,等待着叶尘这条“鱼”,也许在不久之后,自投罗网。
寒潭畔。
饵丸又消散了一分。
星纹鳟的“触须”,已然探至饵丸尺许之外,仍在谨慎试探。
林风收回了望向“下界风云”的目光,重新聚焦于眼前的钓竿与幽潭。
“风疾,”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则浪急。”
他手腕稳如磐石,却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势”,正随着饵丸的消散、星纹鳟的靠近、以及下界那三缕已然加剧的“风”,而悄然汇聚。
钓者依旧,然渊底之寂,似已不同。
(第66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