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摸着发烫的手腕走进教室,刚坐下就听见预备铃急促地响起,班主任抱着教案踏进门,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一圈,最后落在那几个空座位上,眉头皱了皱,却没多说什么,直接翻开课本讲起课来。
这节课过得格外慢,宁安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心思却总飘到刚才走廊里的画面——唐棠气鼓鼓的脸,李思雅紧扣她手腕时的力道,还有指尖那点若有似无的痒。
她偷偷往旁边瞥,看见李思雅正低头记笔记,阳光顺着窗沿爬上来,在她笔锋凌厉的字迹上投下细浅的阴影,连带着那截露在袖口外的手腕,都像是镀了层柔光。
忽然有张纸条从旁边推过来,宁安指尖一颤,飞快地捏进手心。摊开来看,是李思雅的字迹,比笔记本上的少了几分凌厉,多了点潦草的随意:“放学别急着走,带你去个地方。”
她抬眼时正好撞上李思雅转过来的目光,那双紫色瞳孔里盛着点促狭的笑意,像是笃定她不会拒绝。宁安捏着纸条的指尖微微发烫,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飞快地转回去,耳根却悄悄红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唐棠第一时间冲过来,拽着宁安的胳膊就往外走:“安安快走,我今天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呀!”
宁安被她拽得踉跄了两步,回头看见李思雅正收拾书包,目光朝她这边扫了一眼,唇角勾了勾。她心里莫名一慌,赶紧对唐棠说:“等下,我跟雅雅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好不好?回家我们一起去玩。”
唐棠的脸立刻垮下来,小嘴撅得能挂油壶:“啊……可是,可是那个地方再晚一点就不让人去了。”
“就一会儿,很快的。”宁安揉了揉她的头发,哄小孩似的。
唐棠撇撇嘴,终究还是松开手:“那你说话算话,不许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看着唐棠一步三回头地跑远,宁安才松了口气,转身时撞见李思雅似笑非笑的眼神:“看来还是我比较重要。”
“别乱说。”宁安耳尖发烫,“你要带我去哪?”
李思雅背起书包,朝她扬了扬下巴:“去了就知道,保证不是坏事。”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梧桐叶在风里打着旋,落在李思雅的肩头。
她伸手拂开叶子时,宁安忽然发现,她今天换了条银灰色的手链,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和那天糖盒上的海浪图案莫名有些像。
“在看什么?”李思雅转头问。
“没、没什么。”宁安赶紧移开目光,心跳却漏了半拍。
李思雅没再追问,只是脚步放慢了些,和她并排走着,影子在地上偶尔交叠,又很快分开,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两人一路走到校门口,李思雅忽然拐进旁边的小巷,宁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踏了进去。青石板路被正午的烈阳晒得热乎乎的,两侧的老墙爬满爬山虎,偶尔有晚归的猫从墙头窜过,惊起几片枯叶。
“到底去哪啊?”宁安忍不住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
李思雅回头冲她笑了笑,伸手掀开巷尾那道褪色的蓝布帘——里面竟是家藏得极深的手作店,墙上挂满了用贝壳和细麻绳编的挂饰,风铃在门口的风里叮当作响。
“上次说的灯塔,我找店主做了个模型。”李思雅走到柜台前,拿起个半尺高的木质灯塔,塔顶的小灯还亮着暖黄的光,“苏佑安日记里写,她总去那座灯塔看海,说那里的光最干净。”
宁安接过灯塔模型,指尖触到粗糙的木纹,暖光透过指缝漏出来,在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忽然想起苏佑安日记里那句“等光爬满礁石,我就能回家了”,鼻子莫名一酸。
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坐在藤椅上穿针引线,见两人进来,抬头笑了笑:“小雅说的朋友就是你呀?这灯塔模型改了三回,就等着你来拿呢。”
宁安捧着模型的手紧了紧,转头看李思雅,她正低头跟老婆婆道谢,侧脸在柜台台灯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柔和。银灰色的手链垂在手腕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串会发光的细沙。
“苏佑安……她以前来过这里吗?”宁安忽然问,声音有些发涩。
老婆婆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那个总爱穿条白裙子、粉色头发的小姑娘?来过,小时候经常来,坐在窗边画灯塔,一画就是一下午。她说等以后长大了,就去海边守塔,再也不回来了。”
宁安的指尖在模型底座上蹭出细微的声响,暖黄的灯光映着她泛红的眼眶。
“她画的灯塔,总爱往塔顶多加颗星星。”老婆婆颤巍巍地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皮盒,倒出一沓泛黄的画纸,“说这样夜里航船就不会迷路,像有人在天上替它们点灯。”
画纸上的灯塔歪歪扭扭,,每一张塔顶都有颗用蜡笔涂得圆圆的星星,有的还沾着没干透的泪痕,晕开一小片浅蓝。
宁安翻到最后一张,画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牵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灯塔下,海浪用深蓝色的蜡笔涂得重重的,几乎要戳破纸背。
宁安的指尖在画纸上轻轻摩挲,目光落在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头顶——几缕用白色蜡笔打底、再叠涂了粉色的发丝,笔触笨拙却执拗,边缘透着没涂匀的白,像天生就带着粉调的绒毛,在画纸上泛着怯生生的光。
“这是……”宁安的声音抖得厉害,指尖悬在那抹粉色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大概是三年前画的吧,也是她最后一次来了。”老婆婆眯起眼回忆,银白的发丝在灯光下轻轻晃动。
“那天她眼睛红红的,辫子扎得歪歪扭扭,粉色的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说要是有朋友陪她看灯塔就好了。我还跟她说,等她考上高中,就把这些画订成册子送给她朋友。”
“她一定很孤独吧……”宁安捂住嘴巴,指缝间还是漏出细碎的呜咽,画纸上的粉色发丝在泪眼里渐渐模糊,像朵被雨打湿的粉蔷薇。
老婆婆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带着岁月的褶皱:“每次来都安安静静的,画累了就盯着窗外的爬山虎发呆,手里总攥着块水果糖,却从来没见她吃过。有回我问她怎么不吃,她说要留给‘以后会陪我看灯塔的人’。”
宁安忽然想起苏佑安日记里夹着的糖纸,也是粉白相间的,和李思雅送的橘子糖糖纸有点像,只是边角已经被摸得发毛。原来那些被小心翼翼珍藏的甜,是她早就准备好的、给朋友的礼物。
李思雅从宁安手里轻轻抽过那张画,用指腹慢慢擦去她落在纸上的泪痕,银灰色的手链垂下来,在粉色发丝旁闪着细弱的光:“不孤独了。”
她抬眼时,紫色瞳孔里盛着台灯的暖光,像落了片小小的星空:“我们不是来了吗?”
宁安望着画纸上那抹天生的粉,忽然觉得喉咙里的哽咽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住了。她吸了吸鼻子,指尖轻轻点在粉色发丝上,像是在跟画里的人打招呼:“嗯,我们来了。”
风铃在门口叮叮当当地响,像是谁在轻声应和。
“老婆婆,如果……如果苏佑安回来这里,您能告诉她,我们会一直等她吗?我们想跟她做朋友!”宁安忽然望向老婆婆,声音里带着未散的哽咽,却字字清晰,像在对空气里某个看不见的身影许下承诺。
老婆婆被她眼里的郑重烫了一下,愣了愣才缓缓点头,枯瘦的手指轻轻搭上宁安的手背,带着老茧的温度格外安定:“我会的。我会跟她说,有两个小姑娘拿着她的画,想跟她做朋友。”
宁安吸了吸鼻子,把画纸小心地折好放进书包,又摸了摸怀里的灯塔模型,那点暖光隔着布料透出来。
“谢谢婆婆。”她轻声说,拉着李思雅的袖子往外走。
老婆婆在后面挥挥手:“路上慢点,别摔着。”
掀开门帘时,晚风卷着梧桐叶扑过来,李思雅下意识抬手替宁安挡了挡,银灰色的手链扫过她的脸颊,带着点微凉的触感。
“安心,”她轻轻抱了抱宁安,手掌在她后背轻拍着,声音里带着笃定,“我们一定会找到她,带她完成那些心愿的。”
宁安把脸埋在李思雅的校服衣襟上,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心里那点发紧的涩意慢慢松了。
待心情稍稍平复,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埋在李思雅怀里,脸上瞬间腾起一片红云,像被烫到似的猛地退开半步,耳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李思雅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漫了出来,唇角弯起的弧度里藏着点揶揄:“怎么,刚把人当抱枕,这就不认账了?”
宁安被她说得更窘,攥着书包带的指尖微微发烫,小声嘟囔:“谁、谁当抱枕了……”
话虽如此,刚才那片刻的安稳却像落进心底的小石子,漾开圈圈暖意。她偷偷抬眼,看见李思雅的银灰色手链在暮色里闪着细光,忽然觉得,晚风好像都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