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少林寺的钟声穿透薄雾,悠悠荡荡传遍嵩山。
藏经阁内,叶无忌掷下狼毫,腕骨处传来一阵微酸。案几上,四卷伪造的《楞伽经》墨迹未干。
他为了这四本“杰作”,可是耗费了不少心血。
这里面的经文大体没错,但夹缝里的练功法门,却是被他改得面目全非。
若是寻常乱改,练武之人一眼便能瞧出不对。偏偏叶无忌本身武学见识极高,又深谙道家阴阳之理,这假经乍一看去,义理深奥,甚至初练时还会觉得真气澎湃,进境神速。
等到练至深处,阴阳逆乱,经脉寸断,那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叶无忌轻笑一声,将假经塞回原本的位置。
至于那真正的《九阳真经》,全文已尽数刻在他脑海之中。
原书带走不方便。
毁了?
到底是达摩祖师的手泽,又是绝世神功的载体,一把火烧了未免暴殄天物。
叶无忌环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满是补丁的枕头上。那是觉远的铺盖卷。
这和尚睡觉死沉,平时除了擦书就是念经,从不翻看枕头底下。
所谓灯下黑,便是如此。
叶无忌手腕一抖,那四卷真经便无声无息地滑入了觉远的枕头深处。哪怕再过七十年,只要没人特意去拆这破枕头,谁也想不到绝世神功会被拿来垫脑袋。
做完这一切,叶无忌伸了个懒腰,推开窗户。
山风凛冽,吹得人精神一振。
此时神功到手,按理说该脚底抹油,找个深山老林闭关修炼个三年五载。但这念头刚起,就被他压了下去。
昨日觉远提及,今日会有蒙古大官上山。
叶无忌看着山门方向,眼神微冷。
他虽恨黄蓉薄情,恨郭靖愚忠,但这那是私怨。蒙古鞑子践踏中原河山,那是国仇。
大宋的江山烂是烂了点,自家兄弟关起门来怎么打都行,但让一帮异族骑在头上拉屎撒尿,他叶无忌还没那么宽的心。
“阿合马……”
叶无忌咀嚼着这个名字。
这人是忽必烈身边的红人,掌管钱粮赋税,权势熏天。前一阵子刚在信阳城中吃了败仗,此刻不去大都请罪,跑到少林寺做什么?
“既然赶上了,那就看看这帮鞑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少林寺山门大开。
两列武僧手持齐眉棍,分列左右,神情肃穆。
不多时,山道上走来一行人。
当先一人,身穿紫貂裘,头戴红缨斗笠,满脸横肉,却硬挤出一副和善笑容,正是蒙古高官阿合马。
在他身后,尹克西一身珠光宝气,手里把玩着金胆,笑眯眯地像个富家翁。尼摩星黑着脸,扛着那根奇粗无比的蛇鞭。
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身杏黄道袍的李莫愁。
她手执拂尘,容颜冷艳,在这群满脸横肉的男人堆里,宛如一朵带刺的冰莲。
天鸣方丈率领达摩院、罗汉堂几位首座迎了出来。
“阿弥陀佛。”天鸣方丈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贵客临门,少林蓬荜生辉。贫僧天鸣,见过阿合马大人。”
阿合马哈哈一笑,上前虚扶一把:“方丈大师太客气了。本官久仰少林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宝刹庄严,名不虚传呐。”
双方寒暄了几句,气氛倒也融洽。
只是当众人准备入寺时,知客僧却上前一步,面露难色,挡在了李莫愁身前。
“阿弥陀佛。”知客僧硬着头皮道,“这位女施主,少林乃清修之地,历来不许女眷入内,还请……”
话未说完,尼摩星便怪眼一翻,骂道:“放屁!什么臭规矩?李道长是大人的贵客,你们这帮和尚敢拦?”
“这……”知客僧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求助地看向方丈。
尹克西笑呵呵地打圆场:“大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李道长也是出家人,既然都是方外之人,何必分什么男女?况且大人此次上山,是为了替当今大汗祈福,若是因为这点小事扫了兴致,怕是不太好。”
这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威胁。
如今天下大半已归蒙古,少林寺虽在嵩山,却也在这铁蹄阴影之下。
天鸣方丈面皮抽动了一下。
他看了看一脸傲然的阿合马,又看了看冷若冰霜的李莫愁,终究是叹了口气。
“既然是为大汗祈福,那便破例一次吧。”天鸣方丈侧身让开,“诸位请。”
李莫愁冷哼一声,拂尘一甩,看也不看那些和尚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一行人穿过天王殿,大雄宝殿,一路游览。
阿合马虽是武将,但却是文官出身,汉话极好,谈吐之间颇有章法。
“方丈大师。”走到一处古柏之下,阿合马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那遮天蔽日的树冠,忽然感叹道,“这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回大人,这株柏树乃是唐时所植,已有五百载树龄。”天鸣方丈答道。
“五百年,不容易啊。”阿合马拍了拍树干,“只是这树虽大,若是根底下的土松了,怕是也经不起大风大雨。”
天鸣方丈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
他不动声色,淡淡道:“老树根深蒂固,只要心不动,风雨又有何惧?”
阿合马笑了笑,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天鸣。
“方丈此言差矣。如今这季节交替。南边停,北边吹。这嵩山虽高,也挡不住北风呼啸啊。”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南宋没戏了,蒙古才是大势所趋。少林寺若是识相,就该早点找好靠山,别跟着南宋那艘破船一起沉了。
天鸣方丈双手合十,低眉顺目:“出家人不打诳语,亦不观风向。贫僧只知晨钟暮鼓,青灯古佛。至于风从哪边来,那是老天爷的事,非人力所能及。”
这就是软钉子了。
少林寺不站队,不表态,你们打你们的,别来沾边。
阿合马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掩去。
“大师是高人,但也得为这一寺僧众的香火着想。”阿合马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身后那群武僧,“若是没了施主布施,这佛祖的金身,怕是也要蒙尘啊。”
“阿弥陀佛,佛在心中,何须金身。”天鸣方丈油盐不进。
两人在那儿打机锋,尹克西和尼摩星却没那个耐心。
这两人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四处打量着少林寺的地形,尤其是往后山方向瞟。
李莫愁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偶尔目光扫过那些巡逻的武僧,心下暗自盘算。
……
日上三竿。
藏经阁。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长吁短叹。
觉远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那个大水桶,肩上搭着块抹布,整个人像是被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
一进二楼,看到满地的狼藉,还有那破了个大洞的屋顶,觉远那张苦瓜脸更是皱成了一团。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觉远放下水桶,心疼地捡起地上散落的几页残卷,眼圈都红了。
“好好的一本《俱舍论》,封皮都踩烂了……这本《大日经》,怎么多了个脚印?哎哟,这要擦到什么时候去……”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残局。
叶无忌从角落里走出来。
“大师,你回来了。”叶无忌一脸关切,“前山的事忙完了?”
觉远抬头看了他一眼,叹气道:“忙完了。那帮当官的真难伺候,地要擦得能照出人影,稍微有点灰就要骂人。小僧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说完,他又看着这满目疮痍的藏经阁,悲从中来。
“这又是遭了什么劫数啊!小僧才离开一晚上,这地方怎么就跟被牛犁过一样。”
叶无忌把手里的经书放在桌上,歉然道:“都怪贫道学艺不精,未能护住此地周全。昨夜那恶僧武功实在太高,贫道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将他惊退,却还是让他毁坏了不少典籍。”
觉远摆摆手,是个明白人:“道长莫要自责。无色师兄都跟小僧说了,那贼人连罗汉堂首座都拦不住,道长能保全性命已是不易。这都是命数,命数啊。”
他爬起来,拿起抹布,开始一点点擦拭书架上的灰尘。
动作虽然笨拙,却虔诚无比。
叶无忌看着他忙活,状似无意地问道:“大师,昨夜那贼人还是盗走了一本书。贫道心中愧疚难安,不知那是本什么书?若是寻常经卷,贫道日后定当寻来补上。”
觉远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回过头,神色有些古怪,似是惋惜。
“其实……也不算什么要紧的经书。”
觉远挠了挠头,“那贼人在这一层翻得乱七八糟,连七十二绝技的本子都没正眼瞧一下,最后却偏偏拿走了一本放在角落里的杂书。”
“哦?”叶无忌心中一动,“杂书?”
“是啊。”觉远叹道,“那是一本《金匮断续方》。那本书放在那儿都有几十年了,字迹模糊,也没什么人看。小僧记得,那里面大半都是些接骨疗伤的偏方。”
接骨疗伤?
叶无忌脑中灵光一闪,昨夜火工头陀那双青黑色的脚踝,还有他那佝偻的背影,瞬间浮现在眼前。
“大师可记得,那医典里具体记载了什么方子?”
觉远想了想,道:“其他的倒也罢了,大多是些寻常草药。唯独最后一页,记载了一种极为霸道的接骨圣药,名字有些怪,叫什么……黑玉断续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