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的阴霾虽未完全散尽,但死亡的威胁已然解除。隔离点的病患数量逐日减少,街市上重新出现了零星的人烟与叫卖声,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腐臭与恐慌,而是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渐渐复苏的生气。民众对沈清漪与苏墨白的感激爱戴,如同暖流,稍稍慰藉了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却也提醒着陆明渊,另一场不见硝烟、却同样关乎生死的战争,才刚刚进入关键阶段。
官仓那触目惊心的亏空,黑蛟帮密册揭示出的庞大贪腐网络,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心头,让他片刻不得安宁。如今疫病已控,民心稍安,他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将几乎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对“蝗灾贪墨案”的全力追查之中。
县衙书房,再次成为了风暴的中心。与之前应对疫情时的压抑不同,此刻这里弥漫着一种锐利而紧绷的气息。桌上,那本黑蛟帮密册的誊抄本与官仓明账并排摆放,旁边还堆满了从钱益明值房及仓房搜出的各类文书凭据。
陆明渊坐于主位,神色冷峻,目光如炬。雷震、张龙、赵虎以及老主簿分列左右,人人面色凝重,如同即将出征的将士。
“诸位,”陆明渊开门见山,声音沉稳有力,“疫情暂缓,乃上天垂怜,亦是沈姑娘与苏先生之功。然,人祸未除,社稷之蠹未清,我等职责所在,片刻不能松懈!今日起,集中所有力量,依据现有线索,顺藤摸瓜,定要将这贪腐网络,连根拔起!”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那本密册上:“首要目标,便是这个‘吴友仁’!此人是连接官仓与黑蛟帮的关键枢纽,找到他,便能撕开第一道口子!”
“大人放心!”雷震瓮声瓮气地抱拳,眼中凶光闪烁,“俺派去的弟兄日夜不停地盯着那吴友仁的宅子和几个常去的铺面,这老小子狡猾得很,这几日深居简出,没什么异常动静,但俺保证,他插翅也难飞!”
“光是盯着还不够。”陆明渊眼神锐利,“要摸清他的底细,他的关系网,他平日与哪些人来往,资金流向何处。张龙赵虎,你二人那边,核查官仓文书,可有进展?”
张龙立刻上前一步,呈上一份名单:“回大人,属下等查阅了近年来所有与官仓修缮、采购相关的文书,发现由吴友仁承包或经手的项目,共计七处。除官仓本身外,还包括县衙部分屋舍、两处义仓以及城防设施的零星修补。所有项目,最终审批皆为钱益明。与之往来的书吏、工头中,有三人姓氏为吴,但经初步排查,皆非我们要找的‘吴先生’。”
赵虎补充道:“不过,我们发现,约莫半年前,曾有一笔用于修缮西城义仓的款项,数额不大,但支出流程异常迅速,几乎是钱益明一批复,吴友仁立刻便支取了银两。而当时负责核验工程量的,是一名叫做孙德海的仓房书吏。此人…在官仓案发前五日,便以‘家中老母病重’为由,告假还乡了。”
“孙德海?”陆明渊目光一凝,“籍贯何处?可曾核查?”
“籍录显示是邻县青石镇。属下已派人前往查探,尚未回报。”赵虎答道。
“时间点如此巧合…”陆明渊沉吟道,“此人极可能也是知情人之一,甚至可能是‘吴先生’运作环节中的一环。加派人手,务必找到这个孙德海!”
“是!”
陆明渊又看向老主簿:“主簿,密册与官账的比对,可有新发现?”
老主簿推了推眼镜,指着案上一张他亲手绘制的复杂线索图:“大人,老朽将密册上所有标记‘付吴’或‘经手吴’的记录,与官仓支出逐一核验,发现其资金流出主要集中在几个方面:一是虚高的‘购粮’、‘购药’款;二是超额计提的‘鼠雀耗’、‘陈粮轮换亏损’;三便是以各种名目支付的工程款、‘协理分润’及‘冰敬炭敬’。其数额巨大,时间跨度长达五年以上!”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更重要的是,老朽发现,密册上那些标记着‘龟山’、‘坎’、‘离火’等代号的资金流入,其时间点与数额,竟与州府粮道衙门下拨的几笔‘防灾备荒’、‘漕运协理’专项款项高度吻合!这意味着,不仅仅是官仓的钱粮被贪墨,连朝廷拨付下来,用于预防和应对灾荒的救命钱,也早被他们视为了囊中之物!”
此言一出,书房内温度骤降!连雷震这样的粗豪汉子,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贪墨官仓已是大罪,竟连防灾专项款都敢染指!这已不仅仅是贪腐,简直是丧心病狂!
陆明渊脸色铁青,胸中怒火翻腾,但他强行克制着,声音冰冷如铁:“好…好一群国之巨蠹!如此看来,这场蝗灾,他们恐怕是早有预料,甚至…乐见其成!”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渐恢复生机的街景,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隐藏在重重黑幕之后的、疯狂而冰冷的算计。
“雷震,对吴友仁的监视,再增一倍人手!不仅要盯死他本人,还要盯住所有与他接触的人,记录他们的相貌、特征、交谈内容!我要知道他每一刻的动作!”
“张龙赵虎,继续深挖所有与吴友仁、钱益明相关的文书、人事记录,寻找更多像孙德海这样的潜在知情人或执行者!”
“主簿,你负责将所有线索整合,绘制出更清晰的资金流向与人员关系图!尤其是‘龟山’、‘坎’这些代号的最终指向,我要知道,这些民脂民膏,究竟流入了哪个无底洞!”
一道道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森然寒意。
“属下遵命!”众人凛然应诺,斗志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