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暗潮庇护
撞入那片散发着微弱蓝色荧光的符文屏障，如同穿过一层冰冷粘稠的凝胶。外界“畸形回响”崩灭的余波与怒吼瞬间被隔绝、削弱，只剩下沉闷的、被严重过滤后的嗡鸣。光线骤暗，从“静默之海”那近乎绝对的透明与压抑，转变为一种相对“正常”的、由人工光源提供的昏暗。
江宁踉跄落地（这里居然有类似重力的微弱牵引），急促喘息，体内力量几乎见底，与“畸形回响”对抗的后遗症让灵魂阵阵刺痛。罗睺的状况同样糟糕，阴影之躯几乎维持不住实体形态，落地后单膝跪地，血眸中神光黯淡，却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雷克、小艾等人更是狼狈不堪，相互搀扶才勉强站稳，脸上写满劫后余生的心悸。
他们身处一个狭长的、由粗糙暗灰色金属铸造而成的通道内。通道并不宽敞，仅容四五人并行，顶部镶嵌着稀疏的、发出冷白色微光的条状灯带，光线勉强照亮前后数十米的范围。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臭氧、以及某种……陈旧的循环空气的味道。通道墙壁上布满了各种修补的痕迹、裸露的管线，以及一些用不同颜色涂料潦草涂抹的符号和警示标语，文字系统与已知文明皆不相同，但伊芙正在快速进行基础破译。
然而，此刻最引人注目的，并非这简陋的环境，而是通道前方和后方，无声无息出现的、堵住他们去路和退路的“人影”。
那是大约二十名身穿统一制式、但明显经过多次修补改装的暗蓝色贴身护甲的战士。他们手持造型奇特、枪口闪烁着不稳定幽蓝光芒的能量步枪，枪口稳稳地指向突然闯入的江宁等人。这些战士体型各异，显然来自不同种族，有的皮肤覆盖着细密鳞片，有的头顶生有角质短角，但都戴着全覆盖式的头盔，面罩一片漆黑，看不清表情，只有头盔侧面不断闪烁的微小指示灯，显示着他们正处于高度戒备的通讯状态。
他们动作精准、沉默，站位看似随意却封死了所有可能的突击角度，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老兵。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冰冷、警惕，带着一种长期在绝望环境中挣扎求存所特有的、近乎麻木的坚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任何“外来者”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不准动！解除所有武装，交出能量源和可疑物品！双手举过头顶！”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的电子合成音从前方一名体型较为魁梧的战士头盔中传出，用的是某种星际通用语的变体，语调生硬，不容置疑。
气氛瞬间紧绷到极点。雷克等人下意识地想要举枪（尽管能量早已耗尽），却被江宁用眼神严厉制止。在这里发生冲突，且不说他们状态极差，光是这些战士身上那种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就绝非易于之辈。
“我们没有恶意。”江宁举起双手，示意己方人员照做，同时用尽量平稳的语气，以同样的星际通用语变体回应，“我们是从‘主脑’势力追杀下逃出的抵抗者，在‘静默之海’迷失，根据‘偏离协议’的信标指引来到此地，寻求庇护和援助。”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罗睺收敛气息。罗睺虽然不耐，但知道形势比人强，阴影之躯缓缓平复，血眸中的锋芒也暂时隐藏。
“抵抗者？信标？”那名魁梧战士（似乎是队长）冷笑一声（通过电子音表达出的情绪），“每个误入此地的倒霉蛋都这么说。‘主脑’的走狗，渗透的花样可多了。再说，信标已经沉寂了很久，怎么会突然被激活？除非……”
他的目光（虽然隔着面罩，但众人能感觉到）锐利地扫过江宁等人狼狈的模样，尤其在江宁怀中那依旧微微发烫、裂痕处残留着翠绿光晕的银色圆环上停留了片刻，又瞥了一眼罗睺那非人的阴影之躯，以及众人身上残留的、与“静默遗影”和“畸形回响”对抗后的混乱能量痕迹。
“除非，你们闹出的动静足够大，激活了深层信标的自动响应协议。”另一个较为冷静、音调略高的电子音从队伍后方响起，一名身材相对纤细的战士走上前，与魁梧队长并肩而立。这人似乎是技术官或分析师，“扫描显示，他们能量水平极低，伤势严重，携带物品能量特征复杂……有高浓度‘静默’侵蚀残留，也有……疑似与‘火种协议’和‘混沌本源’相关的痕迹。还有，刚才屏障外侦测到的高强度法则冲突余波……”
技术官的话让战士们的枪口微微压低了一丝，但警惕丝毫未减。
“我们需要立刻见到能做主的人。”江宁抓住机会，直接提出要求，“我们带来了重要情报，关于‘主脑’的新动向、‘静默之海’深处苏醒的威胁，以及……可能与‘偏离协议’创立者相关的古老发现。”他有意提及了最后一点，希望能引起对方的重视。
魁梧队长和技术官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头盔微动）。片刻后，魁梧队长沉声道：“解除武装是底线。我们会暂时扣押你们的装备和能量物品。然后，带你们去见‘仲裁者’。别耍花样，‘庇护所’的每一寸墙壁都铭刻着反制符文，任何未经许可的能量爆发都会引发连锁反应。”
形势比人强。江宁示意众人配合。雷克等人交出了早已耗尽的武器和工具包。江宁将伊芙的圆环（依旧滚烫）小心放在地上，罗睺则冷哼一声，将几块之前收集的、已经黯淡的能量晶体丢出。至于他们体内蕴含的本源力量，自然无法“交出”。
战士们上前，动作熟练而迅速地用某种非金属的束缚带（带有抑制能量流动的微弱符文）将众人的手腕束缚在身后，然后开始检查缴获的物品。当技术官用扫描仪扫过伊芙的圆环时，仪器发出了一阵急促的鸣响，屏幕上的数据疯狂跳动。
“这个……能量编码极其古老复杂，破损严重，但核心协议层似乎……与‘基石数据库’中封存的某些禁忌档案有微弱共鸣！”技术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讶，甚至有一丝激动。
魁梧队长闻言，头盔转向圆环，沉默数秒，最终下令：“将所有物品，尤其是这个圆环，单独封存，标记为‘高疑’级别。人带走，直接送往‘核心圆桌’！通知‘仲裁者’和几位‘议员’，有‘特殊状况’需要紧急听证。”
命令下达，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四人一组，押送着江宁等人（罗睺被特别“关照”，由六名战士重点看押），沿着狭长的通道向前走去。通道曲折向下，沿途经过数个需要权限验证的厚重闸门，两侧偶尔能看到其他身着工装或研究服的人员匆匆走过，都投来好奇或警惕的一瞥，但无人驻足询问。
越是深入，越能感受到这座“庇护所”的简陋与……顽强。空间利用到了极致，管线如同蛛网般裸露交织，墙壁上随处可见修补的补丁和手写的操作规程。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照明时明时暗。但同样，也能看到一些精密的仪器在运转，墙壁上闪烁着复杂的监控数据，偶尔有全息投影一闪而过，显示着外部“静默之海”的监测图像或内部的资源分配图。
这里更像一个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末日堡垒，而非一个欣欣向荣的反抗基地。
大约行进了二十分钟，穿过最后一道需要双重生物识别的巨大闸门后，他们被带入了一个相对宽敞的圆形大厅——所谓的“核心圆桌”。
大厅中央，是一个由某种暗沉木材（在这种地方显得极其奢侈）制成的巨大圆桌，周围摆放着十余张风格各异的座椅，此刻空无一人。圆桌上方，悬浮着一个缓慢旋转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静默之海”及周边星域的动态星图，其中一些区域被标记为红色（高危）或黄色（警告）。大厅四周的墙壁是光滑的合金材质，镶嵌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监控屏幕，显示着庇护所内外的各个关键节点。
押送他们的战士退到大厅边缘，持枪警戒。只有魁梧队长和技术官留在了圆桌旁。
没过多久，大厅侧面的几扇小门无声滑开，数道人影陆续走入。
为首者，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刻满风霜与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的老者。他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墨绿色长袍，样式古朴，胸前佩戴着一枚与外部符文标志相似的、但更加精致的残缺齿轮徽章。他步履沉稳，直接走到圆桌的主位坐下，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被束缚的江宁等人，最终落在江宁脸上。他便是“仲裁者”。
跟随他进来的还有五人。一位是身形佝偻、戴着厚厚眼镜、不停操作着手中数据板的老妇人（“基石守护者”提莉娜）；一位是满脸横肉、独眼、浑身散发着剽悍气息、腰间挂着多种武器的光头壮汉（“铁壁指挥官”克罗格）；一位是气质阴柔、面色苍白、手指修长、嘴角总挂着若有若无笑意的中年男子（“暗流情报官”瑟拉）；一位是沉默寡言、全身笼罩在带兜帽的深灰色斗篷中、看不清面容的高瘦身影（“墓穴行者”代表？）；最后一位，则是之前押送队伍中的那名技术官，此刻他摘下了头盔，露出一张年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面孔，向仲裁者微微躬身，然后站到了提莉娜身后。
“仲裁者，‘铁壁’，‘暗流’，‘基石’，还有……‘墓穴行者’的代表。”技术官（现在知道他的名字是“莱昂”）快速低声向江宁等人介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庇护所最高决策层的五位核心成员到了四位，加上‘墓穴行者’的观察员……这是最高规格的听证。”
“外来者。”仲裁者开口，声音沙哑却极具穿透力，用的是纯正的星际通用语，“我是哈尔·维克多，此地的仲裁者。说明你们的身份、来历、目的，以及……为何会携带与‘禁忌火种’和‘混沌祖源’相关的物品，出现在‘静默之海’，并触发我方的沉寂信标。”
压力扑面而来。这位老仲裁者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人心，久居上位的威严与在绝境中磨砺出的铁血意志交织在一起。
江宁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每一句话都至关重要。他不再隐瞒，从洪荒归墟之劫开始，简要叙述了与罗睺的遭遇、对抗“主脑”侵蚀、探索各个节点（隐去了混沌摇篮和永恒丰碑的具体细节，只提及其陷落）、流落实验场废墟、遭遇“原初矛盾奇点”和“静默遗影”，直至在“静谧观测者”处获得指引，前来寻找“偏离协议”庇护所。他重点强调了“主脑”对节点的污染与攻击，其进行“混沌秩序武器”实验的疯狂，以及“静默之海”深处因他们扰动而可能苏醒的更多“回响”的威胁。
叙述过程中，几位核心成员神色各异。提莉娜（基石守护者）听得极其专注，不时在数据板上记录，听到伊芙圆环和“观测者”时眼中精光闪烁。克罗格（铁壁指挥官）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武器，对战斗细节尤为关注。瑟拉（暗流情报官）则一直保持着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眼神在江宁和罗睺身上来回扫视，仿佛在评估商品。而那位“墓穴行者”代表，兜帽下的阴影微微转动，似乎也在认真聆听。
当江宁提到伊芙圆环在对抗“畸形回响”时自动激活，形成疑似“初代调和协议碎片”的密钥虚影时，仲裁者哈尔的瞳孔骤然收缩！提莉娜更是猛地抬起头，失声道：“你确定？！那动态密钥的形态，是否是不断在‘秩序三相锁’与‘混沌涡流图’之间变幻？”
江宁点头确认：“是的，而且那‘畸形回响’称之为‘初代调和协议碎片’，并表现出极度渴望。”
圆桌旁陷入一阵短暂的死寂。连一直表现得玩世不恭的瑟拉，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难怪，‘墓穴行者’最近在深层‘静默区’的活动痕迹显示，某些古老的‘失败品封印’出现了松动……”兜帽下，一个干涩、仿佛很久未说话的声音缓缓响起，正是那位代表，“‘初代调和协议’……那是‘起源防火墙’建立之初，试图为‘秩序’与‘变量’划定共存疆域的……最初也是最终被放弃的蓝图。其碎片流散，据说有些落入了早期实验场……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现。”
“这意味着什么？”克罗格沉声问道。
“意味着，‘主脑’可能一直在寻找甚至尝试复现这些碎片，”提莉娜接口，声音带着激动与忧虑，“完整的‘初代调和协议’或许拥有重置或覆盖‘主脑’底层逻辑的理论可能！但也意味着，拥有碎片的我们，会立刻成为‘主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清除或夺取的最高优先级目标！而且……‘静默之海’深处那些与早期实验相关的‘回响’，也可能被进一步激活！”
仲裁者哈尔缓缓靠回椅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沉思。良久，他看向江宁：“你们带来的信息和……‘物品’，确实至关重要，也带来了巨大的风险。按照‘偏离协议’的宗旨，我们应当为所有对抗‘绝对秩序’者提供庇护。但庇护所自身，也处于资源匮乏、强敌环伺的绝境。接纳你们，意味着可能直接暴露在‘主脑’更猛烈的打击和‘静默回响’的威胁之下。”
他目光扫过其他几位成员：“表决吧。是否授予‘临时庇护权限’，并启动对‘火种圆环’的深度研究与保护程序？”
提莉娜毫不犹豫：“同意！‘初代调和协议’的线索，可能是我们扭转局面的关键！值得冒险！”
克罗格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江宁等人（尤其是罗睺），又看了看仲裁者，最终瓮声道：“同意。但必须对他们进行严格监控，所有活动必须在控制下进行。那个混沌个体……需要特别限制。”
瑟拉微微一笑：“我也同意。毕竟，有价值的‘变量’和‘情报’，总是稀缺资源。不过，我要求‘暗流’获得对部分情报的优先接触和分析权。”
众人的目光落在那位“墓穴行者”代表身上。兜帽下的阴影微微颔首，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墓穴行者’……不干涉内政。但基于此事件可能引发的‘深层回响’异动，我们将加强在相关区域的警戒与……清理。临时庇护，可。”
四票同意。仲裁者哈尔点了点头，看向江宁：“那么，根据‘偏离协议’核心圆桌表决，授予你们临时庇护权限。束缚解除。”他一挥手，边缘的战士立刻上前解开了江宁等人手腕上的束缚带。
“但是，”哈尔的声音转为严厉，“你们的活动范围将受到限制，必须配合我们的研究（主要是对圆环和你们携带信息的研究），并接受必要的监控。在证明你们的可靠性与价值之前，无法获得完全的自由和资源支持。此外，关于‘初代调和协议碎片’的消息，必须严格封锁，仅限于圆桌成员知晓。明白吗？”
“明白，感谢仲裁者与各位的接纳。”江宁微微躬身。能获得立足之地和喘息之机，已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莱昂，”哈尔转向年轻的技术官，“由你负责他们的初步安置、基础检查，并协调与‘基石’部门的对接。带他们去c-7区临时宿舍。”
“是，仲裁者。”莱昂领命。
就在众人准备跟随莱昂离开时，那位“墓穴行者”代表忽然再次开口，干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另外……仲裁者，还有一件事。在我们前来参加会议前，深层哨站传回紧急简报——在‘静谧观测者’提及的那个方向，监测到异常的‘信息潮汐’涌动，规模远超寻常‘回响’活动……并且，潮汐中，夹杂着非常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标准求救协议’信号，其编码格式……与‘基石数据库’中记录的、某个早已被判定为‘完全失落’的文明标志……有97.3%的吻合度。”
“那个文明的名称是……”
“星灵共同体，‘方舟’计划的……另一个分支参与者。”
大厅内，刚刚稍缓的气氛，瞬间再次冻结！
星灵共同体？方舟计划另一分支？在“畸形回响”刚刚退去，“初代调和协议”碎片浮现的此刻，又一个与“无垠方舟”相关的古老文明信号，出现在危机四伏的“静默之海”深处？
这究竟是新的希望，还是另一个致命的陷阱？
江宁与罗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深思。
这个“偏离协议”庇护所，水比他们想象的要深得多。而“静默之海”的秘密，也正在以远超预料的速度，接连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