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定的开张吉日,正是个惠风和畅的好天。
铺子就开在京中最热闹的珠玉巷里,门脸不大,却装点得别致。
两扇黑漆木门上,各挂着一只半尺来长的绒布兔子,粉耳朵白身子,风一吹便晃悠悠的,煞是喜人。
门楣上悬着块楠木牌匾,是谢怀瑾亲笔题写的“稚趣阁”三个大字,笔力遒劲,又透着几分温和,引得路过的人都要驻足瞧上两眼。
辰时刚过,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来,红纸碎屑落了满地,像铺了层胭脂雪。
早有消息灵通的贵女们,差了贴身丫鬟小厮候在门口,炮仗声一停,便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铺子里的陈设,也处处透着巧思。
四面货架都漆成了浅梨木色,一层层摆着十二生肖的玩偶,挨挨挤挤的,像一群憨态可掬的小娃娃。
少女们爱的粉猪、白兔、绵羊,都用缠枝莲的锦缎衬着,瞧着娇俏动人。
男孩子们偏爱的猛虎、骏马、蛟龙,则摆在另一边,墨绿、赭红的配色,显得英气勃勃。
货架尽头,还设了张乌木圆桌,铺着杏色绣花茶席,摆着几碟蜜饯果子,供人歇脚。
沈灵珂并没亲自出面,只让福管家领着几个伶俐的小姑娘照应。
伙计们都是庄上选来的,手脚麻利,嘴又甜,见了丫鬟便笑着招呼,见了小厮也客客气气,将一众客人引得心花怒放。
“这个粉兔子我要了!眼睛缝得真亮,跟活的似的!”一个穿藕荷色袄子的丫鬟,捧着兔子玩偶爱不释手,忙不迭地掏银子。
“给我挑两只猛虎,要最大的!我家小公子最爱这些虎狼玩意儿,准保喜欢!”另一个小厮嗓门洪亮,挤到货架前,指着那威风凛凛的布老虎,生怕被人抢了先。
一时间,铺子里人声鼎沸,伙计们的应答声、铜钱碰撞的叮当声、姑娘们的笑语声,搅成一团,竟比巷口的茶楼还要热闹几分。
没过多久,就有几个衣着华贵的妈妈,领着小主子亲自来了。
都是些京中勋贵家的孩童,粉雕玉琢的,一进门就被满架子的玩偶勾住了脚,赖在货架前不肯走。
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少爷,踮着脚够那只蛟龙玩偶,够不着便急得直跺脚,奶声奶气地喊:“妈妈!我要那个长虫!我要那个!”惹得周围人都笑起来。
还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抱着一只粉猪玩偶,眼泪汪汪地跟妈妈撒娇:“我要这个,还要那个白绵羊,妈妈,好妈妈,你给我买好不好?”
妈妈们瞧着孩子喜欢,又看玩偶做工精细,用料实在,哪里舍得拂逆,忙让伙计包了,还不忘多问几句:“你们这玩偶,往后还做别的样子吗?要是有新花样,可得遣人去府里通个信儿。”
福管家在一旁含笑应着:“客官放心,过些时日,我们还要做些花花草草、猫儿狗儿的样子,保准新鲜!”
日头渐渐升到中天,铺子里的玩偶卖出去大半,货架都空了好些地方。
福管家笑得合不拢嘴,忙让人去库房搬新货。
巷口的行人,见这铺子这般热闹,也都忍不住进来瞧瞧。
有那带孩子的百姓,虽舍不得买,却也站在货架前,让孩子摸一摸,瞧着孩子欢喜的模样,自己脸上也露出笑意。
沈灵珂在梧桐院里,听着春分回来报的信儿,唇边也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靠在软榻上,望着窗外摇曳的梧桐叶,指尖轻轻敲着榻沿——这稚趣阁,不过是她布下的一颗小小的棋子,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稚趣阁开张不过三日,京中便刮起一阵玩偶风。
先是勋贵府邸的后院,小主子们怀里揣的、枕边放的,尽是稚趣阁的生肖玩偶。
粉雕玉琢的姑娘们聚在一处斗草,怀里搂着白兔粉猪,鬓边簪的花钿竟也学着玩偶的模样描;虎头虎脑的小子们在马球场上撒欢,赢了彩头便吵着要那威风凛凛的猛虎,连平日里束发的锦带,都挑了与玩偶同色的料子。
没过几日,这风竟吹进了宫闱。
皇后得了沈灵珂送的那几个玩偶,本是闲来无事解闷,谁知竟被前来请安的七公主瞧了去。
那小公主年方五岁,一眼便迷上了那蜷着身子的小青蛇,哭闹着不肯撒手。
皇后无奈,只得遣周姑姑去稚趣阁又挑了满满一匣子,连带着沈灵珂送的那套护肤品,也成了凤仪宫的日常。
消息传开,京中闺秀们更是趋之若鹜。往日里她们聚会,比的是诗词歌赋、针黹女红,如今却多了一项——比谁的玩偶样式新、花色俏。有人嫌生肖款式不够别致,竟亲自描了图样送到稚趣阁,央着福管家定做些并蒂莲、小锦鲤的模样。
福管家不敢擅自做主,忙回了梧桐院。沈灵珂听了,只淡淡一笑,让他按着图样做去,还特意嘱咐,用料要更讲究些,绣线选那苏杭来的彩线,针脚要细密,才算不辜负贵女们的心意。
这般一来,稚趣阁的名声越发响亮。
寻常百姓家的孩童,虽买不起那锦缎做的精致玩偶,却也缠着爹娘,买些粗布缝的小玩意儿。
巷尾的杂货铺见有利可图,竟也学着做些仿品,只是做工粗糙,棉花也填得松垮,哪里比得上稚趣阁的精巧。
更有那说书先生,竟编了段《稚趣阁巧偶引芳辰》的话本,在茶楼里咿咿呀呀地唱。说的是哪家小姐得了只玉兔玩偶,竟引来一段好姻缘。
哪家公子抱着猛虎玩偶,在殿试上得了皇上夸赞。话本一唱,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首辅夫人开的那家玩偶铺子,藏着寻常物件比不得的巧思。
连朝堂上,都有御史大夫打趣谢怀瑾,说他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沾了夫人的光,成了京中孩童最敬爱的‘玩偶首辅’”。
谢怀瑾听了,也不恼,只捻着胡须笑,归家后便去梧桐院寻沈灵珂,见她正对着一堆新图样出神,便从身后揽了她的腰,低声道:“夫人的稚趣阁,可比我这首辅的名头响亮多了。”
沈灵珂回眸,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轻轻挣开,嗔道:“不过是些玩意儿,怎值得这般打趣。”话虽如此,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她知道,这稚趣阁的风,吹的不只是玩偶的潮流,更是她在这深宅大院里,为自己挣来的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