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房正厅出来,沈灵珂只觉头重脚轻,倒不是身子倦怠,实在是心神耗损过甚。
今日这一桩接一桩的事,反转得比唱戏还快,饶是她两世为人,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更何况腹中还揣着两个孩儿。
回了自家院落,沈灵珂连外衫也懒得褪下,径直歪在窗边软榻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丫鬟春分瞧在眼里,忙端来一杯安神茶,又取过一团扇小心翼翼给她扇着。“夫人可是乏了?要不先歪着歇片刻?”
沈灵珂摆了摆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心头那股烦躁之气才稍稍平复。
她正欲闭目小憩片刻,院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那步履轻重,便知是谁来了。
沈灵珂刚撑着身子要坐起来,那人影已然掀帘而入,三两步便跨到了榻前。
来者正是方才下朝回府的谢怀瑾。
“你且坐着,不必起身。”
谢怀瑾一把按住她的肩头,目光上下打量,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怎生这般难看?我听门房说,你跟着老祖宗入宫,又去了二房那边,可是累着了?身上可有哪里不舒坦?要不要即刻传府医来瞧瞧?”
一连串的话问下来,竟不给人半分喘息的余地。
沈灵珂被他问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抬手推了他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孕期特有的娇嗔:“夫君,我无事,你莫要念叨了,这般絮叨,倒比庙里的和尚念经还要磨人!”
她没好气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那边去,容我缓一缓,脑子都快被你念成一团浆糊了。”
谢怀瑾被她这般抢白,非但不恼,反倒愈发紧张。
他依言在对面椅上坐下,一双眼睛却依旧盯着她,片刻不离。
“灵珂?”
“夫人?”
他试探着开口,声气沉了三分,“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地进了一趟宫,便成了这副模样?莫不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或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话至末尾,他温和的气度骤然敛去,眼神变得冰寒彻骨,满室的气氛也随之凝重起来。
春分等一众丫鬟唬得大气不敢出,齐刷刷垂下头去,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悄无声息地隐在角落里。
沈灵珂见此情形,晓得自己再不解释分明,这位首辅大人怕是要当场发作起来。
她连忙摆手,没好气地道:“哎呀,我当真无事,是雨瑶妹妹摊上了事!”
听闻这话。
谢怀瑾脸上的冰寒才缓缓褪去,只是眉头依旧蹙着:“雨瑶?她怎了?”
沈灵珂轻叹一声,端起水杯又抿了一口。
这才将今日在凤仪宫中的种种,一五一十道来。“……今日我们入宫,皇后娘娘言道,昨日镇南王世子在圣上面前,亲口求旨,要聘娶雨瑶做那镇南王世子妃。”
她抬眸望向谢怀瑾,问道,“你说,这都是些什么荒唐事?再者,此事皇上可曾与你提过?”
谢怀瑾脸上却无多少意外之色,他伸出手,将沈灵珂小手纳入自己掌心,轻轻拍了拍,温言安抚道:“今日散朝之后,皇上确是将我与二叔召入御书房,也说起了这件事。”
“依我瞧着,皇上对此桩婚事,原是乐见其成的。镇南王府势大,却子嗣单薄,贺云策是唯一的嫡子。让他娶一位家世不算显赫的京官之女,既是拉拢,也是一种制衡。谢家,尤其是二叔这个鸿胪寺少卿的身份,恰是刚刚好。”
他顿了顿,转而问道:“只是不知,雨瑶……心里是个什么章程?”
沈灵珂便又将方才在二房,谢雨瑶如何下定决心与苏家了断,以及自己出的那个赏花宴的主意,尽数说与谢怀瑾听。
听罢之后,谢怀瑾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这个法子极好,快刀斩乱麻,又不失两家体面。苏家那边,原是该尽快断得干净才是。”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似是在思忖更深一层的关节:“你且想想,苏太傅年富力强,身子康健,本该还能在朝堂上再坐镇十年八载,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了致仕归田?”
沈灵珂被他一语点醒,霎时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是啊!
这究竟是为何?
苏太傅乃是两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在文官之中威望极高。
只要他一日在位,便能庇佑整个苏氏家族。
可也正因他的地位太过尊崇,他的子侄辈便永远活在他的光环之下,难有出头之日。
沈灵珂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他这是为了给苏家子弟腾出路来……苏太傅在位一日,他的儿子、侄子,便永远只能仰仗他的余荫,没法真正出头。他此番退下来,看似是苏家的损失,实则是以退为进,为苏家子弟的仕途铺平道路。”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低了:“再者,也是为了打消皇上的忌惮之心,对不对?”
只要苏太傅致仕,皇帝念及他的功绩,必然会对其子侄多加提拔。
苏家这是要换一种方式,让家族的势力在朝堂之上延续下去。
想通了这一层,沈灵珂只觉后脊背一阵发凉。
倘若谢雨瑶真的嫁入苏家,便等于将整个谢家二房,都与苏家牢牢绑在了一处。
将来苏家子弟得势倒也罢了,若是一朝失势,或是与谢怀瑾的政见相悖,那谢雨瑶夹在中间,日子该是何等为难?
沈灵珂越想越是心惊,索性耍赖似的往软榻上一靠:“哎呀,懒得去想这些弯弯绕绕,实在太伤脑子!”
瞧着她这般娇憨耍赖的模样,谢怀瑾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
“你呀!”
他站起身,走到软榻边坐下,将沈灵珂轻轻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声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既觉伤脑,便索性别想了。这些朝堂上的纷争诡谲,有我在呢。”
“你只管安安心心养着身子,办你的赏花宴,做你想做的事。纵是天塌下来,也有夫君替你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