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舟之外，无尽虚空。
李无劫凌空而立，一袭青衫无风自动，周身并无煊赫的光芒或骇人的气势流淌，反而有种返璞归真的沉寂。他身后，是列阵星海、肃杀威严的神朝远征舰队；前方，则是被暗红色阵法光晕笼罩、如同垂死巨兽般蜷缩的天枢星系核心。
“陛下，”云梦瑶的虚影出现在他身侧，素手轻抬，指尖有点点星芒流转，勾勒出前方阵法的能量脉络，“此阵虽残，根基却系于玉衡天部分星核本源与百万血魂怨力，强行以力破之，恐引发星核动荡，波及此界无辜生灵，亦有损陛下仁德之名。”
火灵儿的身影也悄然浮现，赤瞳中倒映着那扭曲的阵法屏障，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无劫哥哥，那屏障的味道好难闻，又臭又绝望。灵儿的天狐真火最克这类污秽怨力，要不让我先烧它一烧？”
夜琉璃则如同暗影般在李无劫另一侧凝聚，娇笑声带着一丝玩味：“何必费事？陛下，让妾身潜入进去，找到那几个主持阵法的老家伙，‘劝一劝’他们，说不定这阵就不攻自破了。”
李无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并未直接回应三女的提议。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那层层阵法屏障，落在了天枢原上那些因恐惧和绝望而面容扭曲的抵抗者脸上，落在了玄真子那混合着癫狂与死意的眼眸深处。
“以力破阵，生灵涂炭，非朕所愿。潜入暗杀，徒增杀孽，亦非上策。”他缓缓开口，声音在真空中依然清晰地在三女神识中响起，“玄真子等人已心存死志，寻常威逼利诱，于他们而言，反是成全其‘殉道’之心。”
他微微一顿，眼中似有宇宙生灭的光影一掠而过。
“他们之所以还能负隅顽抗，是因其心中尚存一‘界’之念。以玉衡天为界，以残存道统为界，以此阵为界。以为划界自守，便可抵御外侮，延续香火。”
“那么，朕便让他们亲眼看看——”
李无劫轻轻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五指微拢，仿佛虚托着某种无形无质、却又重若万古星宇的存在。
“他们所依仗的‘界’，在真正的‘世界’面前，是何等渺小与脆弱。”
话音落下的刹那，以李无劫掌心为中心，一点无法用颜色形容的“奇点”骤然浮现！它并非光芒，也非黑暗，更像是一切物质、能量、法则、乃至概念的“原初”与“归墟”之态！
紧接着——
轰！！！
并非声音的巨响，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所有生灵神魂、作用于天地法则本身的“存在性”震颤！整个玉衡天，不，是连同其周边数个星域的空间，都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敲击了一下！
自李无劫掌心那奇点之中，一片难以用言语描述的“虚影”，如同创世画卷般，以超越光、超越思维的速度，急速展开、膨胀、投射向天枢星系的上空！
那不是幻象，不是法术光影，而是某种更加本质、更加浩瀚的“存在”的投影！
天枢原，阵法核心。
玄真子正声嘶力竭地催促着幽老等人，将最后残余的灵力和气运注入阵法，加固那层暗红色的屏障。冷千帆、月无痕等人也是面色惨白，咬牙支撑。他们都听到了李无劫最后那句“神国降临”，心中虽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还能有什么比现在更糟？
然而，就在下一秒。
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震颤传来！不是来自外部攻击，而是源自他们脚下的土地，源自周身的空气，源自他们自身的灵力与神魂！仿佛整个世界的“基础”都在摇晃！
“怎么回事？！”霸罡怒吼，体表金光乱窜，竟有些控制不住自身气血。
“天……天上看！”一位幻月仙宗的长老突然尖声叫道，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茫然。
所有人，包括玄真子、幽老在内，全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被阵法扭曲、呈现暗红色的天穹。
然后，他们看到了终生难忘、足以颠覆一切认知的景象——
暗红色的天穹，如同劣质的幕布被一只无形巨手撕开、挤占、覆盖！一片恢弘、磅礴、无尽无涯的“天空”取代了他们熟悉的景象！
那“天空”中，有日月星辰悬照，但其运行轨迹玄奥莫测，散发着与玉衡天截然不同的道韵；有山川河岳虚影绵延起伏，其形态巍峨奇绝，蕴含的灵机厚重如实质；有城池宫阙的轮廓若隐若现，虽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鼎盛生机与庄严秩序；更有无数模糊却虔诚的诵念之声，如同背景般隐隐回荡，那是亿万万信仰汇聚的潮音！
这片“天空”并非静止，它内部自成循环，风雨雷电、四季更迭、草木枯荣……种种自然景象竟在其中同时上演、和谐共存！一种完整、自洽、生机勃勃的“世界”气息，铺天盖地般压下！
而这，仅仅是一片“虚影”的投射！
“这……这是……什么？”月无痕失神地喃喃，手中的月轮法宝光华黯淡。她精通幻术，对虚实最为敏感，此刻却能清晰无比地感知到，头顶那片“天空”虚影中蕴含的“真实”与“完整”，远超她所见过的任何幻境，甚至……远超她所理解的“现实”！
“界域投影？！不对……哪有如此完整、如此浩瀚的界域投影！”衍算子手中用来推演阵法的星盘“咔嚓”一声出现裂痕，他死死盯着上空，眼中全是崩溃般的不可置信，“这分明是一个……一个活着的、完整的、拥有自身天道法则的……‘世界’的倒影！怎么可能有人能将一个世界的力量，如此投射出来？！”
冷千帆身体晃了晃，作为巡天司主，他见识过九霄天一些大能开辟的“洞天福地”，甚至见过传说中的“小世界”。但那些与头顶这片虚影相比，就如同萤火之于皓月，水滴之于汪洋！这不仅仅是大小和力量的差距，更是本质层次的不同！
“神国……神国……”幽老佝偻的身躯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那传承自古族的记忆碎片被触动，一个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恐怖词汇浮现心头，“传说中……唯有在自身道途走到极致，于体内开辟真实世界、自成一天道的无上存在，其‘体内世界’方可称‘神国’……那是……那是传说中的‘创世’之境的门槛啊！他……他怎么可能……”
“闭嘴！”玄真子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试图驱散心头那无孔不入的恐惧与渺小感，“假的！都是幻术！是那魔头用来动摇我等道心的邪法！稳住阵法！不要看！”
然而，他的吼声在头顶那片覆盖了视野尽头、仿佛取代了真实天穹的神国虚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更令人绝望的是，随着这片神国虚影的降临，它所携带的那股完整世界的“法则场”与“存在感”，开始与下方依托玉衡天星核与血魂勉强构筑的“九霄护界大阵”残阵，发生了最直接、最根本的碰撞！
不是能量的对轰，不是神通的比拼，而是……“世界”与“屏障”、“完整”与“残缺”、“真实”与“虚幻”之间，位格层面的碾压与侵蚀！
滋滋……嘎吱……
令人牙酸的、仿佛玻璃被重物缓慢压裂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维持阵法的修士神魂中响起！
众人骇然看到，头顶那原本还算凝实的暗红色阵法屏障，在与神国虚影接触的边缘，开始剧烈扭曲、波动，如同投入巨石的泥潭！屏障上流转的古老符文光芒急速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散！更可怕的是，屏障本身似乎正在被那片神国虚影“同化”、“吸纳”，颜色在变淡，存在感在削弱！
“阵法在衰减！根基在动摇！”幽老嘶声喊道，老脸惨无人色，“他的世界投影……在直接‘覆盖’和‘否定’我们阵法的法则基础！这……这根本不是同一个层面的较量！”
所有参与维持阵法的修士，此刻都感到自身与阵法的联系变得晦涩艰难，原本注入阵法的灵力如同泥牛入海，反馈回来的是阵法本身传来的、仿佛垂死般的哀鸣与挣扎。更有一股难以抗拒的、源自更高位格世界的“排斥力”与“同化力”，顺着阵法联系，开始反过来侵蚀他们的道基与神魂！
“啊——！”一位修为稍弱的长老突然抱头惨叫，七窍渗出黑血，眼中倒映着神国虚影的奇景，道心直接崩碎，“不……不要……那是真的世界……我们在对抗一个世界……我们才是虚幻……是尘埃……”
噗通、噗通……接连有修士心神失守，瘫软在地，或疯癫痴语，或气息萎靡。百万血魂换来的阵法，在这“神国降临”的宏伟景象与位格碾压下，尚未经历任何实质性攻击，其内部的抵抗意志，已然开始从根源上……瓦解！
玄真子死死咬着牙，牙龈迸血，双目赤红地瞪着上空那取代了天穹的神国虚影，瞪着虚影深处那道若隐若现、仿佛世界主宰般的青衫身影。他心中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恨意、所有的侥幸，在此刻，都被一种冰冷的、前所未有的绝望所淹没。
他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李无劫话语中那平静之下，所蕴含的、足以碾压一切旧有规则与认知的恐怖力量。
这，便是神国降临。
非以力破，而以势压。非毁其形，而夺其神。
战争，在第一个照面，便已跳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范畴。
帝舟之前，李无劫缓缓收回虚托的右手，那覆盖天穹的神国虚影微微波动，并未继续施加压力碾压阵法，却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所有抵抗者头顶，其存在本身，便是最极致、最无可辩驳的威慑。
他俯瞰着下方那在神国虚影下显得局促、颤抖的暗红屏障，以及屏障后那些渺小如蚁的身影，声音平静地传开，清晰地落入每一个天枢原修士的耳中，也落入后方所有神朝将士的神识内：
“阵，可还需破？”
“路，可还要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