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屿主殿内,气氛肃穆。
陆芍立于星海图前,指尖点在“星陨群岛”的位置。那片海域被标注为深紫色,意味极高风险。
“三日后启程。”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此次目标明确——找到第四处阵眼,拿到‘岁星’之种。”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
柳如焰第一个开口:“星陨群岛那地方邪门得很。早年我去过一次,差点被混乱的星力绞成碎片。”她挠挠头,“不过话说回来,那里星辰残骸多,炼器材料倒是不少。”
墨苓抱剑立于陆芍身侧,雷霆气息收敛得极好,却仍让空气带着细微的噼啪声:“我去过外围。守护者似乎是星辰怨念所化,剑术对它们效果有限。”
“所以才需要你们同去。”陆芍转身,目光扫过殿内,“天星前辈留守碧波屿主持大阵,柳堂主、云澜真人随舰队压阵。墨苓、铃儿与我深入群岛核心。”
角落里,铃儿抬眸看来。
三年静心堂闭关,她眉宇间那份偏执沉淀下去,化为某种更深的幽暗。纯阴之体在金丹后期已臻圆满,气息冰冷如潭底寒玉。但当她看向陆芍时,眼底深处总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那是被强行压抑的、不该属于弟子的情感。
“师尊。”她只说了两个字。
陆芍知道她在问什么——当年在陨星海域的心魔,是否还会影响此行。那场心魔劫的根源,正是铃儿对她日益滋长的执念。
“星陨群岛的星辰怨念会引动心绪。”陆芍说得直白,“你若控制不住,现在留下还来得及。”
铃儿摇头:“我能控制。”
她说得轻,但殿内元婴修士都听出那份决绝。那不是弟子的恭顺,而是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追随。
墨苓看了铃儿一眼,没说话。当年陆芍从魔修手中救下这女孩时,她就在场。那时铃儿还是个瘦弱的孩子,眼中满是惊恐。谁曾想十年师徒相伴,那份依赖竟酿成了这般偏执的情愫。好在陆芍处理得干净——师徒名分定下,红线便彻底断了。
只是人心……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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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后,陆芍独自来到碧波屿东侧崖边。
护岛大阵的光幕在阳光下流转,远处海面波光粼粼。三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岛。如今楼阁林立,阵法连绵,已是星海盟的总部。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想叶师姐了?”墨苓的声音传来,带着她特有的直爽。
陆芍没回头:“她前日传讯,说星宫碎片已炼化七成。若顺利,明年便能尝试冲击元婴。”
“那很快了。”墨苓走到她身侧,海风吹动她束起的长发,“不过陆芍,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说。”
“铃儿那孩子……”墨苓斟酌词句,“心魔的根子没除。三年前你将她从心魔劫里拉回来,但她对你的执念反而更深了。星陨群岛那种地方,星辰怨念最擅长挖掘人心底最深的执念。”
陆芍沉默片刻。
她何尝不知。当年救下铃儿时,那孩子眼中只有纯粹的感激。可多年相处,日日相伴,这份感情不知何时变了质。纯阴之体本就易生偏执,何况铃儿性子孤僻,这世间除她之外再无亲人。这般境遇下,将全部情感系于师尊一身,似乎也不难理解。
只是理解归理解,这条路终究走不得。
“我会盯着。”她最终说道。
墨苓笑了笑:“你倒是心大。换作旁人,早就把这定时炸弹逐出师门了。”
“因为从她身上看到了当年我的影子。”
“就因为这个?”
陆芍转头看向墨苓:“还因为她是我亲手救下、亲自教导的弟子。当年她跪在我面前拜师时,我应下了这份因果。”
墨苓挑眉:“原来是为了承担因果。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终究不忍。”墨苓说得坦荡,“不过这样也好。修仙路长,若事事只讲利弊,未免太冷了些。”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陆芍一人。
不忍么?
陆芍望着海面,心里摇头。前世为男性时,他自认果断。今生成了女子,性情似乎也未曾大变。只是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比如当年从魔修手中救下铃儿时,那孩子瘦弱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眼中是濒死之人抓住浮木的光。陆芍本可只给些灵石让她自生自灭,却鬼使神差地将人带回了洞府。
这一带,便是到了现在。
三日后,舰队启程。
五艘星舟排成雁阵,破开海面向西北而去。为首那艘由陆芍亲自操控,舟身篆刻的星纹在日光下隐现流辉。
柳如焰站在第二艘星舟船头,正跟云澜真人吹嘘:“当年我在星陨群岛,一个人砍了三头星兽!那玩意儿浑身是宝,就是难打……”
云澜真人含笑听着,不时点头。
陆芍在主控室内看着星图,指尖轻点。星陨群岛距离碧波屿约十万里,以星舟的速度需飞行七日。途中要经过三处风暴带,两处暗流区,还有一片被称为“迷魂雾海”的危险海域。
“师尊。”铃儿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盏灵茶。
茶水温热,灵气氤氲。是她用碧波屿特有的“清心草”所泡,有静心凝神之效——这是她三年来每日必做的功课,仿佛这般便能证明自己已控制住了心魔。
陆芍接过:“坐。”
铃儿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星图上。三年过去,她长高了些,眉眼间那份稚气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沉静。只是偶尔抬眼时,眼底深处仍有暗流涌动——那是被强行镇压的情感,如同冰封下的火山。
“我查了典籍。”铃儿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什么,“岁星之种主生机,对应木属。星陨群岛的木属星辰残骸,最可能在‘青陨谷’。”
陆芍点头:“我也如此推测。不过青陨谷位于群岛核心,要穿过‘星力乱流区’。”
“我有纯阴之体,对星力变化感应敏锐。”铃儿说,“能提前预警。”
这是她的价值,也是她执意要跟来的理由——她要证明自己不是累赘,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孩子,而是能站在师尊身侧、与她并肩作战的人。
陆芍看着她:“铃儿,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
“师尊请讲。”
“此去凶险,你的任务是辅助探查,不是拼命。”陆芍语气平静,“若遇危险,我会让你先退。你必须听令。”
铃儿抿唇,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三年前陨星海域那一战,师尊也是这般命令她退后。可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师尊独战强敌,比杀了她还难受。所以她违背了师命,冲了上去,差点酿成大错。
但这一次……
“弟子遵命。”她终究还是说道。
可心里那个声音在嘶吼:不,绝不。若再面临那般绝境,她宁可再入心魔,也要护在师尊身前。
陆芍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知道这承诺有几分真心。这孩子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只能一步步引导,让她将这份偏执转化为修炼的动力,而非自毁的火焰。
第七日黄昏,舰队抵达星陨群岛外围。
眼前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天际悬挂着无数破碎的星辰残骸,大的如山脉,小的似礁石,全都悬浮在海面上空百丈处。星力从这些残骸中溢出,在空气中交织成斑斓的光带,美得诡异,也危险得令人心悸。
更远处,数道粗大的星力乱流如龙卷般旋转,所过之处空间都微微扭曲。
“就是这里了。”墨苓走到陆芍身侧,神色凝重,“比我上次来时更混乱了。”
柳如焰的传音从后方星舟传来:“陆道友,我的建议是——别硬闯。星力乱流会随机移动,得等它们缝隙最大时穿过去。”
陆芍点头:“全体停驻,等时机。”
五艘星舟在海面悬停,阵法光幕升起,抵御外溢的混乱星力。
夜幕降临时,群岛深处传来悠长的嗡鸣。
像是星辰在哭泣。
铃儿突然按住心口,脸色微白。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那些破碎星辰的悲鸣,触动了她心底深处某种同样破碎的东西。
“师尊……”她声音有些发颤,“有东西在呼唤我。”
“什么方向?”
“青陨谷。”铃儿指向群岛深处,“很微弱,但……很亲切。就像……”
就像当年师尊救她时,那只伸向她的手。
墨苓皱眉:“小心是陷阱。星辰怨念最擅长迷惑人心。”
陆芍却想到另一种可能。
岁星之种主生机,而铃儿的纯阴之体天生亲近纯净的阴属能量。若是无主的岁星之种,感应到纯阴之体而发出呼唤……倒也说得通。
但还有一种更危险的可能:那呼唤并非来自岁星之种,而是来自群岛深处某种更古老的存在——它感应到了铃儿心底那份炽烈而偏执的情感,并试图以此为引,将她拖入深渊。
“等乱流间隙,我们进去看看。”陆芍做出决定,同时暗中扣紧了袖中的冰心佩。若有异变,她会第一时间通知叶清雪。
午夜时分,星力乱流的旋转速度减缓,缝隙扩至三十丈宽。
“就是现在!”陆芍操控星舟率先穿入。
五艘星舟如游鱼般在乱流缝隙中穿行,四周是狂暴的星力涡旋,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其中撕碎。
铃儿全程闭目感应,纯阴之体对星力的敏锐在此刻展露无遗。她能“听”到星力流动的声音,能“看”到乱流轨迹的微妙变化。这让她成为舰队最可靠的眼睛。
“左转三丈……直行十息……停!”
星舟险之又险地避过一道突然横移的乱流。
然而就在这一刻,铃儿识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在她心底响起:
“来……到我这里来……”
那声音温柔如母神的呢喃,带着星辰般古老的沧桑。
“你心底那份无法言说的爱恋……我懂……我能让它实现……”
铃儿猛地睁开眼睛,脸色煞白。
“怎么了?”陆芍立刻察觉异常。
“没、没什么。”铃儿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只是星力冲击有些强。”
她撒谎了。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你的师尊永远不会接受你……但若你拥有足够的力量呢?若你能变得比她更强,强到足以将她留在身边……”
闭嘴!铃儿在心底嘶吼。
可那声音如附骨之疽,深入她神魂最脆弱处:“星陨群岛深处……有我留下的传承……得到它,你就能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一炷香后,舰队终于穿过最危险的外围区,进入群岛内部海域。
这里的星辰残骸更加密集,有些甚至形成浮空岛屿,上面生长着发光的植物。星力浓郁到化为液态,在残骸间流淌如溪。
“青陨谷在东南方向三百里。”铃儿睁开眼睛,瞳孔深处有星光流转——那是她强行压制心魔的痕迹,“呼唤……变强了。”
陆芍看向墨苓。
墨苓会意:“我打头阵。”
剑修开路,陆芍居中策应,铃儿殿后感应。三人脱离舰队,化作流光向群岛深处飞去。
夜色中,那些悬浮的星辰残骸如沉默的巨兽,注视着闯入者。
而更深处,某道沉睡的意识,似乎正在缓缓苏醒。它等待了太久——等待一个纯阴之体,等待一份炽烈到足以成为钥匙的情感。
铃儿跟在陆芍身后,看着她被星辉勾勒的背影,心底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得到力量……得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