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搭建的专案组办公室里，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浓烈的烟味和没日没夜熬出来的疲惫感混合在一起，缭绕在每个人周围。雷正国坐在办公桌后，眉头紧锁，如同两把即将出鞘的利剑。
桌上，摊着对林岳长达数小时的审讯记录。每一个问答，每一个停顿，都被详细地记录在案。
林岳的嘴，比他想象中最坚固的堡垒还要硬。
雷正国自诩为审讯专家，擅长从最细微的表情变化、最不起眼的逻辑漏洞中撕开突破口。可面对林岳，他引以为傲的所有技巧，似乎都打在了棉花上。对方那个漏洞百出的“为师门清理门户”的故事，就像一个精心制作的沙袋，无论雷正国用多么犀利的拳头去攻击，它都能将力道化解于无形，而沙袋之后的核心，却始终纹丝不动。
“雷队，”一名年轻的警员推门而入，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困惑，“我们在水下秦宫的爆破核心区，又发现了一些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个厚实的证物袋。
雷正国接过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一张白纸上。
几枚已经严重变形，但依然能看出其特殊构造的弹壳。弹壳的材质非常奇特，并非国内常见的黄铜，而是一种更轻、更坚韧的合金。弹壳底部，没有常见的生产批号，只有一个诡异的、类似蝎子尾巴的徽记。
除了弹壳，还有一些被炸得支离破碎的电子设备残骸。从那高度集成的电路板和非民用的芯片型号来看，这绝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
雷正国的瞳孔微微收缩。
盗墓贼、本地黑帮、再加上这支装备着军用级别武器和高科技装备的境外雇佣兵……这几股风马牛不相及的势力，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搅合在一起，在这座深埋于地下的水宫里，进行一场如此惨烈的厮杀？
林岳那个看似悲壮的“复仇故事”，在这堆冰冷的、散发着硝烟味的证物面前，显得愈发苍白和可笑。
“雷队，这……这些东西，不像是齐四爷的人有的。”年轻警员低声说，“更像是……像是……”
“像是幽灵。”雷正国替他说完了后半句，将弹壳重新装回证物袋，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一群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幽灵。”
他知道，林岳的故事里一定隐藏着那个能够串联起所有线索的关键。但要让林岳开口，还需要一个契机。
深夜，雷正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专案组下榻的酒店。
为了安全和保密，整个楼层都已经被他的专案组包了下来，走廊的两头都有双人哨兵在彻夜值守，任何一个陌生面孔都不可能进入。
然而，当他走到自己房门前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在他的房门把手上，赫然挂着一个非常普通的、酒店清洁人员用来装客房垃圾的灰色塑料袋。袋口松松地系着，仿佛是某个粗心的服务员随手挂在这里的。
雷正国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立刻警觉地环顾四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脚下柔软的地毯吞噬着所有的声音。远处的哨兵依旧笔挺地站着，没有任何异样。
他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人，是如何悄无声息地突破了至少两道安保防线，精准地将这个东西，放在了自己房间的门把手上？
他没有立刻去动那个塑料袋，而是先用余光扫视着门锁、门缝和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确认没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然后，他才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捏住袋口，将塑料袋提了起来。
很轻。
他回到房间，反锁上门，拉上窗帘，这才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在桌上。
里面，只有一个被仔细折叠好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白色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雷正国用镊子将其打开，里面是一张同样洁白的信纸，以及一张……照片。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信纸上。
信纸上没有抬头，没有称呼，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由看似毫无规律的数字和符号组成的密码。
雷正国盯着这行密码，瞳孔猛地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
这不是普通的密码，这是多年前，他在参与一次国际刑警组织的联合反恐行动中，从一个覆灭的、以心狠手辣和组织严密而着称的跨国犯罪集团的资料库里，见到过的“栅栏密码”变种！这种密码，通过特定的行列变换来进行加密，如果没有密钥，几乎不可能被破解。
而他，恰好是当年少数几个掌握了部分密钥规则的人之一。
他迅速拿出纸笔，在上面飞快地演算着。数字和符号在他的笔下，被重新排列、组合。几分钟后，一行清晰的、充满了傲慢与恶毒的中文，出现在了纸上：
“不属于你的游戏，不要当裁判。否则，你的家人会替你，付出代价。”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雷正国的胸中猛地窜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这股怒火，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张被压在信纸下的照片。
只看了一眼，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照片上，是他正在北京一所重点小学上学的女儿。她背着粉红色的小书包，扎着两个羊角辫，正站在校门口的摊位前，踮着脚，仰着天真烂漫的小脸，从一个老爷爷手里接过一支红彤彤的糖葫芦。
阳光正好，洒在她的发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照片的画质异常清晰，甚至能看清她脸上因为开心而泛起的红晕。而这张照片的拍摄角度，分明是在街对面的某栋高楼之上，用长焦镜头拍摄的。
这已不是警告。
这是最赤裸、最恶毒、最让他无法容忍的威胁！
雷正国握着照片的手，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坚硬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他立刻拿起桌上那台红色的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来自京城的号码。
“老张！是我，雷正国！立刻！马上！启动最高级别的安保预案，对我家人进行二十四小时的贴身保护！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对！就是现在！”
他的声音，不再有平日里的沉稳，而是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命令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挂掉电话后，雷正国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和冰冷的坚定。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他所面对的这个被称为“金先生”的组织，根本不是他之前预想中的任何一个犯罪团伙。它不是一个简单的盗墓集团，也不是一个跨国走私组织。
它是一个拥有着恐怖情报能力、强大武装力量，甚至触手已经无孔不入地渗透到了国家内部各个层面，组织严密、心狠手辣的、一个看不见的地下“帝国”。
而林岳，这个嘴硬如铁，掌握着核心秘密的年轻人，身份也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审讯、被定罪的犯罪嫌疑人。
在与这个庞大而恐怖的地下“帝国”的战争中，他很可能……是自己手中唯一的、能够撬动整个棋局的“突破口”。
雷正国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他知道，这场游戏的规则，从收到这封信的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与林岳之间，或许不再仅仅是警察与贼的对立。在更庞大的、足以威胁到国家安全的黑暗面前，一种危险而微妙的平衡，正在悄然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