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星者”号缓慢而艰难地在虚空中前行，如同一位濒死的旅者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步挪向那最后的希望之地——或者说，最后的墓地。
船舱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能凝结出水滴。能源读数每下降一个百分点，人们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温度越来越低，非关键区域已经降至冰点以下，舱壁结起了薄霜。为了节约维生系统能耗，部分船员主动转移到相对温暖的核心区域，大家挤在一起，靠着彼此体温取暖。营养基配给再次削减，饥饿感成为新的折磨。
但没有人抱怨。在经历了“灵能沉默区”和暗影巨物的恐怖之后，眼前的物质困境反而显得可以忍受——至少他们还活着，至少他们还在前进。
艾娜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临时指挥中心。她的眼神因为缺少睡眠而布满血丝，但目光依然锐利，紧盯着屏幕上每一个变化的数据。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哪怕只是表现出丝毫的动摇，都可能成为压垮这支队伍的最后一根稻草。
雷克斯的伤势在低温下更加疼痛，但他依旧强撑着。他组织起的安全巡逻队每两小时巡视一次全船，防止因绝望而产生的混乱，也确保那些在寒冷中可能出现危险的区域能被及时发现。一些舱室已经因为结构损伤和低温而彻底封闭，成为船内的禁区。
奥托教授的实验室里，学者们用毛毯裹着身体，在应急照明下继续工作。他们的研究重点已经从理论转向实用：如何用残存的设备和材料，从可能遇到的残骸中最大效率地提取可用资源。老教授甚至设计了几种简易的采样和切割工具，准备在必要时进行舱外作业。
凌夜大部分时间守在梓兰身边。自从那次短暂的清醒后，梓兰又陷入了昏睡，但生命体征相对稳定。凌夜持续输送的星辰之力似乎起到了一些滋养作用，她苍白的脸上偶尔会有一丝极淡的血色。枕边那块黯淡的碎片，每隔一段时间会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五天后，“逐星者”号终于抵达了残骸区的边缘。
主屏幕上显示的画面，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片令人震撼而又毛骨悚然的景象。
无数舰船的残骸，静静地悬浮在黑暗的虚空中。它们的大小、形状、风格千差万别：有些是庞大如山的星舰主体，断裂的舰艏或引擎部分孤零零地漂浮着；有些是相对完整的小型船只，但外壳布满撞击和烧灼的痕迹；还有些则是彻底解体的碎片，从巨大的金属板到细小的零件，组成了一片延绵不绝的“金属云”。
这些残骸的年代明显不同。一些看起来异常古老，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埃和微陨石撞击的坑洼，金属色泽暗淡，有的甚至呈现出类似化石般的质感；另一些则相对“新鲜”，破损处还能看到较新的断裂面，某些部分甚至残留着微弱的能量反应——那通常是备用电池或未完全损毁的能源核心。
最令人不安的是，这些残骸的建造风格迥异，大多不属于帝国或流亡政府已知的任何技术体系。有的舰船有着流畅的生物曲线，仿佛某种巨大海洋生物的骨骸；有的则棱角分明，表面布满几何纹路，像是某种极端理性的文明产物；还有的看起来像是无数金属碎片强行拼凑而成，充满了混乱与暴力美学。
它们就这样层层叠叠、毫无规律地散布在这片空间中，形成了一片直径至少数千万公里的巨大坟场。寂静无声，却又仿佛每一块残骸都在诉说着某个文明、某艘船只、某个生命最后的绝望时刻。
“传感器探测到微弱的能量辐射背景，”导航组长报告，“主要是金属衰变和残留能源的泄漏。没有检测到主动扫描信号或引擎反应。局部区域有异常重力扰动，可能是大型残骸的质量效应……等等，检测到局部区域的能量读数相对较高！”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在哪里？能具体定位吗？”艾娜立刻问道。
导航组长调出一张扫描图，上面标注了几个闪烁的光点：“三个区域。一个在‘坟场’核心地带，那里聚集了几艘最大的残骸；一个在边缘区域，看起来像是一艘相对完整的中型舰船；还有一个……很奇怪，信号非常微弱但集中，似乎来自一簇密集的小型残骸内部。”
艾娜凝视着屏幕，思考着。能源即将见底，他们最多只能进行一次有效的机动，选择一个目标靠近。选错了，就没有第二次机会。
“梓兰之前提到的那‘一丝微弱的光’，能对应上哪个区域吗？”她看向凌夜。
凌夜轻轻握住梓兰的手，闭上眼睛，尝试将自己感知的星辰之力与梓兰残存的灵觉连接。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眼神中带着困惑：“很模糊……但确实有某种共鸣……不是能量层面的，更像是……某种‘回响’的共鸣。最强烈的感应……似乎来自核心地带那些大型残骸方向，但也可能是边缘那艘相对完整的船……我无法确定。”
奥托教授推了推眼镜：“从资源获取角度考虑，相对完整的中型舰船可能是最佳目标，理论上可能保留更多可用设备和能源。但核心区域的大型残骸群，如果能有办法进入，或许能找到更多样化的材料。”
雷克斯则从安全角度提出担忧：“无论去哪里，我们都必须考虑到碰撞风险。边缘区域的残骸密度较低，相对安全。核心区域密度太高，以我们现在的机动能力，进入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每个选择都有道理，也都有风险。
就在众人犹豫不决时，一直安静躺着的梓兰，忽然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迷茫，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明。她缓缓坐起身——这个动作让凌夜和医疗官都吃了一惊——目光投向主屏幕上的残骸图像。
“它们……在哭泣……”她轻声说，声音依然虚弱，却有一种穿透人心的质感，“但有一个声音……在召唤……”
“召唤？什么召唤？”艾娜连忙问。
梓兰没有立刻回答，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向屏幕：“那里……核心……最大的那艘……像鲸鱼骨架的……它还记得……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众人面面相觑。
“不是我们的家……是它们的……创造者的……”梓兰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捕捉那些飘渺的信息，“很古老的记忆……破碎了……但最深层的核心……还在呼唤……如果……如果能够回应……也许……它会帮助我们……”
这听起来简直像是神话传说。一艘不知道沉没了多少万年的外星飞船残骸，还在“呼唤”？还会“帮助”他们？
但梓兰的状态和她之前的表现，让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否定她的话。毕竟，正是她引导了那些碎片最后的共鸣，拯救了所有人。
“怎么回应？”凌夜问出了关键问题。
“光……”梓兰看向枕边的碎片，“它……也能感应到……用它……作为桥梁……但要小心……那艘船的记忆……很悲伤……也很……危险……”
她的话再次变得断断续续，似乎这种感知对她消耗极大。说完这些，她又虚弱地躺了回去，呼吸变得急促。
凌夜拿起那块黯淡的碎片。入手冰凉粗糙，裂纹密布，但当他将星辰之力缓缓注入时，碎片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光”似乎轻轻跳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碎片与远处某个存在之间，确实有某种极细微的共鸣。
艾娜做出了决定。
“调整航向，目标——核心区域，那艘最大的‘鲸鱼骨架’残骸。”她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是我们唯一可能的出路。梓兰的指引，碎片可能的共鸣，值得冒险。工程组，计算最安全的接近路径，利用残骸之间的空隙。安全组，准备应对可能的撞击和突发状况。所有人员，进入最高警戒状态。”
命令下达，最后的能源被注入姿态推进器。“逐星者”号开始向坟场核心缓缓滑行。
进入残骸区的过程，如同在布满暗礁的死亡海域航行。巨大的金属残骸从舷窗外缓缓掠过，有些近得几乎能看清上面的纹理和破损细节。传感器不断发出碰撞预警，导航员全神贯注地操控着飞船，在残骸的缝隙中寻找通路。
时不时，飞船会擦过一些细小的碎片，在已经脆弱不堪的外壳上留下新的划痕和凹坑。每一次轻微的震动都让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有一次，一块桌子大小的碎片几乎迎面撞来，幸亏雷克斯眼疾手快，命令发射了最后几枚姿态调整推进器，才堪堪避开。
“能源剩余：3%。”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丧钟。
但目的地就在前方。
那是一艘令人震撼的巨大舰船残骸。即使已经断裂成三段，每一段的长度都超过十公里。它的整体造型确实如同某种庞大生物的骨架：流畅的弧线结构，类似肋骨的支撑框架，以及前端那巨大的、仿佛头部般的控制舱段（如果那可以称之为“头”的话）。船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但某些区域的金属依然反射着暗淡的光泽。它的建造材料看起来不像任何已知金属，更像是某种晶体与有机物的复合体。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它断裂的中部，有一个相对完整的球形结构，直径约五百米。那个结构的外壳破损严重，露出了内部复杂的、类似神经束或能量传导网络的层层结构。而此刻，那个球形结构的深处，正散发着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能量脉动——就像一颗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就是那里。”凌夜握紧了碎片，他能感觉到共鸣在增强，“那个球形结构……是它的‘核心’？”
“距离还有五十公里。”导航员报告，“但前方残骸太密集，我们的机动能力几乎耗尽，无法再精确靠近了。”
“准备连接通道。”艾娜下令，“派出探险队。雷克斯，你挑选队员。凌夜，你带着碎片。奥托教授，您也一起，我们需要您的专业知识。我留守飞船。”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计划：在几乎失去动力的状态下，用机械臂和紧急连接通道，尝试与那艘残骸建立物理连接，然后派人进入探索。连接过程中稍有偏差，或者残骸结构不稳定，都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
但别无选择。
机械臂缓缓展开，连接通道如同一条纤细的脐带，伸向残骸球形结构的破损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通道前端与残骸外壳接触、锁定。
轻微的震动传来——连接成功。
“气压匹配……残骸内部有极其稀薄的大气，成分未知，但可以呼吸。”生命维持系统报告，“温度……零下一百二十摄氏度。辐射水平……在安全范围内。”
“探险队，准备出发。”雷克斯已经穿好了全封闭的防护服，左臂用简易支架固定。他挑选了五名最精锐的安全队员，也都穿戴完毕。凌夜和奥托教授也穿上了防护服，凌夜将碎片小心地放入胸前的特制容器中。
连接通道的气闸打开，寒冷刺骨的空气涌入。一行人踏入通道，向残骸内部前进。
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破口，通往残骸内部。当手电筒的光芒照进去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那不是常规舰船的内部结构。
他们仿佛进入了某个巨兽的体内。四周的“墙壁”不是金属板，而是类似生物组织的层叠结构，表面覆盖着已经硬化、失去活性的膜状物质。巨大的、类似血管或神经束的管道纵横交错，有些已经断裂，垂落下来，断面处凝结着黑色的、树脂般的物质。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埃，但在尘埃之下，隐约能看到复杂的纹路，仿佛某种电路或能量通道。
空气寒冷刺骨，寂静得可怕。只有他们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
“这……这真的是飞船吗？”一名安全队员低声说，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惧。
“也许是生物技术与机械技术的融合产物。”奥托教授蹲下身，用采样工具轻轻刮取了一点地面物质，“不可思议……即使过去了这么久，这些材料依然保持着一定的结构完整性。这种技术……”
“教授，回去再研究。”雷克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到可能有用的资源，或者……那个‘呼唤’的来源。”
凌夜胸前的碎片开始微微发热。他闭上眼睛，顺着感应的方向走去：“这边。”
他们沿着一条宽阔的“通道”深入。通道两侧偶尔能看到一些类似舱室的结构，但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些固定在“墙壁”上的、已经无法辨认的装置。有些地方还能看到战斗的痕迹：巨大的撕裂伤、烧灼的焦黑、以及一些散落的、不属于这艘船的金属碎片——显然是曾经入侵者的遗骸。
越是深入，那种悲伤的“回响”感就越强烈。即使没有灵觉的普通人，也能感觉到一种沉重的、仿佛渗透到骨髓里的悲凉氛围。这里发生过惨烈的战斗，无数生命在这里逝去，而这份记忆似乎被这艘船本身记录下来，沉淀了无数岁月后依然没有消散。
“等等。”凌夜忽然停下脚步。
前方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圆形大厅。大厅的中央，有一个凸起的平台，平台上有一个类似控制台的复杂结构。而控制台周围，环绕着十二个……“座位”。
那不是什么金属椅子，而是一种半透明的、类似水晶的茧状结构。每个茧内部，都有一具遗骸。
时间已经让这些遗骸变成了干枯的骨骸，但依然能看出它们大致的形态：修长的身躯，三个明显的手指，头部较大，有着三个眼眶的颅骨。它们身上还残留着一些类似服饰的织物碎片，以及一些简单的饰品。
它们都保持着坐姿，双手放在控制台上，头微微低垂，仿佛在最后的时刻依然坚守岗位。
最令人震撼的是，控制台的中央，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黯淡的光球。光球内部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缓慢流动，如同星云，又如同……记忆的碎片。
“这就是……核心？”奥托教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凌夜胸前的碎片突然剧烈发烫。他取出碎片，看到那些裂纹中开始渗出微弱的光芒。碎片仿佛活了过来，缓缓从他手中飘起，飞向控制台中央的光球。
当碎片与光球接触的瞬间——
整个大厅骤然亮起！
不是刺眼的光芒，而是一种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的清辉。四周的“墙壁”上浮现出无数流动的光纹，那些光纹组成复杂的图案和符号——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文字，优雅而神秘。大厅的穹顶上，显现出了一片星图，其中某个点正在闪烁。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那不是通过听觉接收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的心灵感应。声音古老、疲惫、充满悲伤，却又带着一种超越时间的宁静：
“后来者……你们终于来了……”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震惊得无法言语。
“我们……是‘伊希斯’族的最后守护者。”那个声音继续说，使用的是一种他们从未听过却莫名能理解的语言，“我们的家园……在星辰的另一端……被‘吞噬者’毁灭……我们带着文明的种子……最后的希望……逃离……”
光影在大厅中流转，映现出模糊的画面：一颗美丽的蓝色星球，上面有着优雅的城市和飞翔的生物；然后是黑暗降临，巨大的阴影笼罩星球；接着是逃亡，舰队在星海中穿梭；最后是绝望的战斗，在这片空域，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
“我们失败了……敌人太过强大……但我们在最后时刻，启动了‘记忆核心’，将我们的知识、历史、以及……回家的星图……封印于此……希望有一天……有后来者能发现……带着我们的记忆……回到故乡……或者至少……让我们的故事……不被彻底遗忘……”
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遗憾与恳求。
“这艘船……‘归乡者号’……已经死去……但它的记忆还活着……我们这些守护者……用最后的生命……维持着核心……等待了……这么久……”
光球的光芒明暗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你们身上……有‘共鸣晶体’的碎片……虽然来自不同的存在……但它能激活记忆核心……这是命运吗……还是宇宙的怜悯……”
凌夜明白了。这块从“裂隙微光”得到的“虚空之遗”碎片，与这个“伊希斯”族的“记忆核心”有着某种相似的本质——都是承载信息与记忆的灵能晶体。碎片成了钥匙，激活了这个沉睡了可能数百万年的古老系统。
“我们能做什么？”凌夜在心中问道。
“带走它……”声音变得更加微弱，“记忆核心……还有足够的能量……维持最后一次跃迁……坐标……在我们的星图中……虽然家园可能已经……但那里……有我们留下的‘庇护所’……能源、物资、知识……应该还能用……送给你们……作为……将我们记忆带回的……报酬……”
这是一个交换：带走他们的记忆和故事，作为回报，获得前往一个古老文明遗留庇护所的坐标和最后一次跃迁的能量。
“但是……要小心……”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吞噬者’可能还在……虽然过去了这么久……它们的踪迹……在星图中标记了……避开那些区域……还有……我们的技术……与你们不同……需要时间适应……”
光影开始闪烁，那些光纹变得不稳定。
“时间……不多了……接受……或者离开……选择……在你们……”
光球的光芒急剧暗淡，碎片也失去了光彩，落回凌夜手中。大厅里的光影迅速消退，重新陷入黑暗和寂静，只有控制台中央那个光球还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光芒。
探险队成员面面相觑，都被刚才的经历深深震撼。
“这……这是真的吗？”一名安全队员喃喃道。
“记忆核心的技术……如果真的是跃迁引擎……”奥托教授激动得声音发抖，“而且是定点跃迁！这比我们现有的跃迁技术先进太多了！如果能研究透……”
雷克斯则更实际：“问题是我们怎么把这东西带回去？它看起来和整个控制台是一体的。”
凌夜走上前，仔细观察光球和周围的结构。他发现光球下方有一个类似基座的结构，而基座边缘有一些晶体的接口——与碎片的形状隐隐契合。
他尝试着将碎片靠近其中一个接口。碎片自动调整角度，轻轻嵌入。
一阵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响起，基座缓缓升起，与主控制台分离。光球悬浮在基座上方，被一层柔和的光场保护着。基座底部有一些固定结构，看起来可以搬运。
“就是这样。”凌夜说，“它准备好了被带走。”
“那么，我们接受这个交易？”雷克斯看向众人。
奥托教授毫不犹豫：“必须接受！这不仅是我们的生路，更是……一个文明的最后遗愿。从学术角度，从人道角度，我们都应该带走它。”
凌夜点头：“碎片在共鸣。我相信……这个选择是对的。”
“那就行动。”雷克斯下令，“小心搬运。我们不知道这个光球有多脆弱。”
在众人的协作下，记忆核心被小心地从基座上取下——实际上，是基座和光球作为一个整体单元被卸下。它比想象中轻，大约只有五十公斤重，但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让人不敢小觑。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大厅四周那十二个水晶茧，突然同时发出了微弱的光芒。茧内的遗骸似乎在发光，光芒汇聚成十二道纤细的光束，轻轻触碰了记忆核心一下，然后消散。
最后的心灵感应传来，是十二个声音的合奏，平静而安详：
“谢谢……后来者……愿星辰……指引你们的路……”
然后，一切归于真正的沉寂。
探险队带着记忆核心返回连接通道。当他们重新踏上“逐星者”号时，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艾娜听完简要汇报，看着那个散发着微光的神奇装置，深吸一口气：“那么，我们就接受这个古老文明的最后馈赠。奥托教授，凌夜，你们和工程组立刻研究如何连接和使用它。其他人，准备跃迁——无论目的地是什么。”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是紧张到极点的技术攻关。
记忆核心的技术确实与人类科技迥异，它基于某种生物-晶体-灵能的混合体系。幸运的是，核心本身似乎被设计成可以“兼容”不同的系统，它释放出的接口协议虽然复杂，但在奥托教授团队和飞船主计算机的全力破译下，逐渐被理解。
最关键的是，核心内部确实储存着一次完整的跃迁能量，以及精确的坐标数据。跃迁的目标是一个被称为“伊希斯庇护所七号”的地方，位于银河系一个偏远旋臂的末端，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大约七百光年——以“逐星者”号原本的技术，需要数次跃迁和数月的航行才能抵达，而现在，一次跃迁就能直达。
“但跃迁过程会消耗核心大部分能量。”奥托教授警告，“之后它可能就只是一个存储设备了。而且，我们不知道庇护所现在是什么状况，是否还完好，是否有危险。”
“无论如何，都比在这里等死强。”艾娜坚定地说，“准备连接，将记忆核心作为临时跃迁引擎。所有部门，报告准备情况。”
“能源系统就绪。”
“导航系统同步完成。”
“结构稳定性……勉强，但应该能承受一次跃迁。”
“人员全部进入安全位置。”
凌夜将碎片再次嵌入记忆核心的接口。这一次，核心发出了明亮而稳定的光芒，整个装置开始与飞船系统深度连接。主屏幕上，星图展开，一个遥远的光点被标记出来。
“跃迁坐标锁定。”导航员报告。
“能量充填……80%……90%……100%！”
“全体注意，跃迁倒计时：十、九、八……”
凌夜看向医疗区方向，梓兰依然在沉睡，但嘴角似乎带着一丝安详的微笑。
“……三、二、一……跃迁启动！”
没有常规引擎的轰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仿佛音乐般的共鸣声。记忆核心的光芒笼罩了整个舰桥，然后扩散到全船。舷窗外的景象开始扭曲、拉伸，残骸坟场化作流光。
在跃迁的最后一瞬，凌夜似乎听到了一声遥远的、来自远古的叹息，和一声轻轻的：
“再见……祝好运……”
光芒吞没了一切。
当视野再次清晰时，“逐星者”号已经出现在一片完全陌生的星域。
前方，是一个小型恒星系。第三颗行星的轨道上，悬浮着一个巨大的人造构造体——它看起来像是一朵盛开的金属花朵，每一片“花瓣”都有数十公里长，中央是球形的核心。构造体表面有着与“归乡者号”相似的光纹，但更加完整、明亮。它缓缓旋转着，在恒星的照耀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而在传感器扫描范围内，没有任何敌对信号，没有舰船活动，只有这个构造体静静等待着，仿佛已经等待了数百万年。
“我们……到了？”有人不敢相信地问。
艾娜看着屏幕上的景象，眼中终于泛起了许久未见的、真正的希望之光。
“是的。”她轻声说，然后提高声音，“扫描构造体，寻找对接入口。准备……探索我们的‘新家’。”
船舱内，第一次响起了劫后余生的、压抑已久的欢呼声。
而在医疗区，昏睡的梓兰眼角，又滑落了一滴泪。但这一次，泪水中似乎不再只有悲伤。
凌夜握紧了手中的碎片。虽然依旧黯淡，但他能感觉到，在那深处，那点微光正在慢慢变得更亮一些。
坟场中的绝望之旅，终于迎来了第一道真正的曙光。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古老的庇护所里有什么？伊希斯文明的故事将如何影响他们？而那个传说中的“吞噬者”，是否真的还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潜伏？
答案，就在前方那朵金属之花中，等待着他们去发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