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试炼谷营地中央,一座临时搭建的宽敞木屋被充作讲法堂。
第三队百名修士盘膝坐在蒲团上,气氛比昨日初入谷时肃穆了许多。昨日首训的结果和第七组那场戏剧性的反杀,早已在营地中传开。此刻,不少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扫过坐在第七组前列、依旧戴着银色面具的肖天炎。
肖天炎恍若未觉,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木台上。
台上站着的并非白执事,而是一位身着天机阁星纹长袍、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修士。他双目开阖间隐有灵光,气息渊沉,竟是一位金丹后期的阵法大家。
“老夫天机阁阵堂执事,莫衍。”中年修士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韵律,“今日起七日,由老夫为诸位讲授阵法基础辨识与破解之道。此非授艺,仅为保命——古墟之中,残阵禁制遍布,一步踏错,身死道消者不知凡几。”
他袖袍一挥,讲法堂四周的光线骤然暗下,唯有半空中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光点与线条,勾勒出各种基础的阵法符文和结构图。
“阵之一道,万变不离其宗。无论上古残阵,抑或自然形成的规则场域,皆由‘基’、‘眼’、‘络’、‘枢’四要素构成……”
莫衍的讲解由浅入深,从最基础的聚灵阵、防护阵、迷幻阵的结构原理讲起,结合光影演示,清晰明了。即便是对阵法一窍不通的修士,也能听懂个大概。
然而,肖天炎的眼中,却渐渐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
莫衍所讲的内容,在“诸天星鉴”中都有涵盖,甚至更为系统和高深。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莫衍在讲解过程中,偶尔提及的一些关于“古墟残阵特征”的只言片语,以及演示某些复杂阵纹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与昨夜他在地下感知到的那丝微弱波动,有着某种隐晦呼应的手法。
“……古墟残阵,因岁月侵蚀、规则破碎,其‘阵络’往往断裂扭曲,‘阵枢’可能移位甚至湮灭,但‘阵基’与天地灵脉的勾连,却因古墟特殊环境,有时反而更加顽固。辨识此类残阵,需先感其‘地脉扰动’,再寻其‘规则余韵’……”
肖天炎心中一动。地脉扰动……规则余韵……这正是他昨夜感知到的!
他不动声色,更加专注地聆听,同时神识微不可察地扩散,捕捉着莫衍灵力演示时逸散的细微波动,与自己昨夜感知到的地下波动进行着高速对比和解析。
他发现,莫衍在演示几种较为复杂的“封印类”和“空间干扰类”阵纹时,其灵力运转的某些频率特质,与他感知到的地下波动中的某些“凝固感”和“空间扭曲余韵”,存在约三成的相似度!
这绝非巧合。
天机阁对古墟的研究,果然深入。他们传授的这些知识,看似基础,实则都是针对古墟环境的“实用简化版”,背后必然有大量的实地勘察和理论推演作为支撑。
而莫衍此人,在阵法上的造诣也的确不俗,尤其对“地脉与阵法关联”的理解,颇有独到之处。
半日的理论讲授很快过去。下午,则是实践环节。
众人被带到营地外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空地上早已用灵石和阵旗布置了十几个简单的、功能各异的阵法,从一阶的“迷雾阵”、“绊足阵”,到二阶的“烈火阵”、“金刃阵”,种类繁多。
“接下来三日,你们需要分组合作,辨识、分析并尝试破解这些阵法。”莫衍宣布规则,“每组同时进入一个阵法,限时一炷香。能成功走出者,记优;能指出阵法核心阵眼所在并加以干扰者,记良;被困至时间结束者,记差。连续三次记差者,淘汰。”
他又补充道:“阵中已被施加保护禁制,不会有致命危险,但些许皮肉之苦,在所难免。”
众人面面相觑,这实践考核,比昨日单纯找灵标要难多了,不仅考验个人对阵法的理解,更考验团队的配合和临场应变。
分组依旧是昨日的十组,但允许每组内部自行分配任务。
第七组聚在一起商议。
“我对阵法略知皮毛,但也仅限于理论。”陈锋率先开口,眉头微皱,“这些阵法虽然阶位不高,但变化不少,一炷香时间要破解,不易。”
其他队员也大多面露难色。修士精力有限,除了专修阵法的,普通修士对阵法的了解大多停留在使用阵盘阵旗的层面,真要深入解析破解,颇为吃力。
钱宝胖子苦着脸:“我只会用买来的现成阵盘……这可怎么办?”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肖天炎。
肖天炎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可尝试辨识阵眼与灵力流转节点。但破解需配合。”
他没有把话说满,但众人都见识过他昨日神乎其技的“草木操控”和对环境的敏锐洞察,下意识地对他抱有了几分期待。
“好!那就拜托炎兄弟了!”陈锋拍板,“我们负责护卫和配合,听从炎兄弟指挥!”
很快,轮到第七组入场。他们被随机分配到了一个二阶的“流沙金刃阵”。此阵兼具困敌与杀伤,一旦踏入,地面会化为流沙陷人,同时空中会凝结金属性灵力形成锋刃攻击。
踏入阵法的瞬间,周围景象一变。脚下是松软流动的黄沙,头顶和四周,无数淡金色的光刃缓缓凝聚,散发出锐利的气息。
“大家小心,不要乱动!”陈锋低喝,同时撑起青木护盾。其他人也纷纷施展防御手段。
肖天炎却站在原地,微微闭目。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迅速扫过阵法的每一个角落。在其他人眼中复杂难辨的灵力流动,在他强大的神识和“星鉴”知识支持下,逐渐变得清晰。
“左前三步,沙下有金灵节点,为流沙阵基之一。”肖天炎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右侧那株幻化出的枯木,主干七尺处,有微弱灵力汇聚,疑似辅助阵眼。”
他语速不快,但每一句都指向关键。
“陈锋,以木灵之力冲击左前沙下节点,扰乱其金土平衡。石勇,用你的土属性灵力,稳固我们脚下三丈范围沙地。钱宝,朝右侧枯木主干七尺处,打出一道水灵箭,不用强,只需干扰其灵力汇聚。”
指令清晰明确。
陈锋等人虽不明就里,但对肖天炎已有信任,立刻依言行动。
陈锋一道青木灵力打入左前沙地,果然感到一股锋锐的金灵之力被扰动,脚下的流沙速度顿时一缓。石勇低喝一声,土黄色灵力注入脚下,周围三丈的沙地迅速板结。钱宝则哆哆嗦嗦地射出一道水箭,打在枯木上,那枯木幻影一阵波动,周围凝聚的金刃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正前方十丈,沙丘顶部,有一块颜色略深的‘岩石’,是主阵眼之一,但其周围有连环触发禁制。”肖天炎继续道,“需要两人同时从两侧以相克灵力缓慢侵蚀,不可强攻。剑修三位,准备在我指令下,斩断连接主阵眼的三条主要‘灵络’。”
他如同一位冷静的棋手,一步步拆解着棋局。
在他的指挥下,第七组众人虽然动作生疏,却配合得有条不紊。一炷香的时间才过去一半,随着三名剑修同时出剑,斩断最后三条灵络,周围的流沙、金刃幻象如同泡影般消散,他们重新出现在了空地之上,脚下是坚实的地面。
“第七组,成功破解流沙金刃阵!用时:半柱香!评定:优!”旁边负责记录的天机阁弟子高声宣布,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这个速度,在所有已考核的小组中,足以排进前三!
第七组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欢呼。钱宝胖子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其他小组投来惊讶和羡慕的目光。连台上一直闭目养神的莫衍,也睁开眼,目光落在了肖天炎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探究。
接下来的两日,第七组在肖天炎的带领下,势如破竹。无论是迷幻阵、烈火阵、还是复合型的“毒藤荆棘阵”,肖天炎总能迅速找到阵法薄弱点和关键节点,指挥团队以最小的代价、最高的效率完成破解。第七组的成绩一路高歌猛进,牢牢占据着第三队榜首的位置。
肖天炎的表现,也彻底征服了第七组所有人,甚至连带其他小组的一些修士,都对他刮目相看。那个戴着面具、沉默寡言的灵植师,不仅在草木一道上鬼神莫测,竟然对阵法的理解也如此深厚!
当然,也有人心中疑虑更深。比如袁刚,他所在的第二组连续几次考核都只是勉强合格,看向肖天炎的目光越发怨毒,却也越发忌惮。再比如那位柳执事,偶尔会出现在训练场边缘,目光幽深地注视着肖天炎的一举一动。
第三日晚,阵法实践训练暂时告一段落。莫衍在总结时,特意点了肖天炎的名:“编号273,炎。你在阵法辨识与解析方面,天赋卓绝。虽灵力修为尚有不足,但此等悟性与洞察,实属难得。望你戒骄戒躁,继续精进。”
这是极高的公开赞誉。一时间,肖天炎在集训地风头无两。
夜晚,肖天炎依旧在石屋内静坐调息。
连续三日高强度的阵法辨识和指挥,对他而言消耗并不大,更多的是心神的运用。他正在整理这三日的收获。
天机阁传授的阵法知识,结合他自身的见识,让他对青霖界的阵法体系有了更系统的认识。更重要的是,通过观察莫衍的演示和亲自破解这些阵法,他对“地脉与阵法关联”、“规则在阵法中的显化”有了更直观的理解。
这些理解,与他感知到的地下波动互相印证,让他对那股波动的性质,有了更清晰的猜测。
“那很可能不是自然形成的规则碎片……”肖天炎心中沉吟,“更像是一个……极度微缩、且严重破损的‘古墟阵基’残留?或者,是古墟力量透过地脉,在此地形成的一个极其薄弱的‘投影点’?”
如果是后者,那价值就大了。这意味着,他或许能通过这个“投影点”,窥探到古墟内部某些规则的运行规律,甚至找到进入古墟后快速定位某些关键区域的线索。
就在他思索之时,储物戒中的一枚传讯玉符忽然微微发热。
是苏小小。
肖天炎注入灵力,苏小小轻柔中带着关切的声音传来:
“炎公子,听闻你们集训颇为辛苦,尤其是阵法考核,你可还适应?百草堂一切安好,勿念。青璇姐姐这几日天天念叨你,说等你们集训结束,要给你接风洗尘。另外……父亲前日与天机阁的柳执事喝茶,柳执事似乎……问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公子在外,务必一切小心。”
传讯内容简单,却透露出不少信息。叶青璇的“热情”一如既往;苏小小的关心细致入微;而柳执事对自己的关注,果然没有停止,甚至找到了苏文轩那里。
肖天炎沉吟片刻,回复了一句:“安好,勿忧。多谢告知。”
收起玉符,他目光微凝。柳执事的关注,或许不只是因为自己在集训中的表现突出。可能与自己那夜探查地下波动的举动有关?虽然他已经极其小心,但难保没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痕迹被察觉。天机阁精通阵法与探测,不能小觑。
看来,需要更加谨慎了。至少,在集训期间,不能再轻易尝试深入探查地下。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对阵法知识的消化和自身修为的巩固上。
翌日,训练内容更换——模拟古墟环境实战演练的前期准备:辨识古墟中可能出现的常见危险生物、矿物、以及……规则残响的征兆。
授课的换成了御兽山的一位长老和青岚宗的一位资深探险修士。
肖天炎依旧听得认真。这些看似零碎的知识,都是前人以性命换来的经验,不容忽视。
日子在紧张而充实的训练中一天天过去。肖天炎像一块海绵,迅速吸收着关于古墟的一切知识,同时也不断巩固和精进着自己的伪装与能力。他在集训地中的声望与日俱增,但也引来了更多的关注,明的,暗的。
十日后,第一阶段团队磨合与第二阶段阵法基础训练全部结束。第三阶段,为期十五天的模拟古墟环境实战演练,即将在试炼谷深处一片被特别划出的、布置了多种模拟古墟环境陷阱和挑战的区域展开。
这将是集训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而就在演练开始前夜,肖天炎再次收到了苏小小的传讯。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除了关切,还多了一丝犹豫和……期待?
“炎公子,父亲今日被天机阁邀请,商议古墟探索的‘后勤补给与灵药供应’事宜。天机阁似乎有意在探索队伍中,配备专门的‘灵植顾问’,负责辨识、采集和处理古墟内的特殊灵植……父亲推荐了我。他说,我的木灵之体和对灵植的了解,或许能帮上忙……公子,你觉得……我可以试试吗?”
苏小小,想以“灵植顾问”的身份,加入古墟探索队伍?
肖天炎握着微微发热的玉符,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苏小小那双清澈专注的眼睛,想起她在灵植园中轻柔细致的动作,想起她谈起草木时发亮的眼眸。
古墟危险,远超试炼谷。让她一个修为不高、实战经验几乎为零的小姑娘进去?
但……她的木灵之体,确实对灵植有超常的亲和与感知。若有她在,辨识和采集古墟内的灵植,效率和安全性的确会提升不少。而且,她性情温和细心,不惹事端。
更重要的是……父亲肖无烬曾说过,红尘因果,亦是修行。苏小小父女对自己有恩,这份因果,或许可以在古墟中,以某种方式偿还?若能护她周全,让她得到历练和收获,倒也不错。
肖天炎最终回复道:“古墟险恶,远超想象。若决心前往,需有觉悟。可向天机阁提出,随队‘灵植学徒’身份,以学习历练为主,非战斗人员。务必做好万全准备。”
他没有明确反对,但指出了风险和应有的定位。
传讯发出后,肖天炎望向窗外漆黑的谷口。
模拟实战演练即将开始。
而古墟的真正面貌,也越来越近了。
苏小小若真能来……这趟古墟之行,或许会多些意想不到的变数。
他闭上眼,开始为明日的演练做最后的调息。
无论前方是何等挑战,他只需,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