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处机那篇辞锋犀利、掷地有声的战书,如同在临安城本就因赵志敬与韩小莹之事而暗流涌动的江湖水潭里,投下了一块千斤巨石!
几乎在一夜之间,战书的抄本或口述版本,便如同瘟疫般席卷了临安城大大小小的茶楼、酒肆、客栈、赌坊乃至勾栏瓦舍。
所有江湖中人,无论武功高低、立场如何,茶余饭后、行走坐卧间,谈论的核心都离不开这即将在三日后的丰乐楼前上演的惊世对决。
“丰乐楼”本身,更是瞬间成为了风暴的中心。
每日都有无数好事之徒或心怀叵测之辈在楼前流连张望,伸着脖子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仿佛那光洁的石阶和朱红的门柱上,已经提前预演着三日后的血雨腥风。
酒楼掌柜这几日笑得比哭还难看——生意火爆是真,楼里天天挤满了打探消息、争论不休的江湖客,可这泼天的“富贵”却带着致命的刀锋,让他日夜悬心,生怕一个不好,这百年老店就要在决战中变成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众人争论的焦点,毫无意外地集中在了一点上:赵志敬,到底会不会应战?
“肯定得接!” 在“醉仙楼”隔壁一家规模稍小但同样人满为患的“聚义茶馆”里,一个身着劲装、背负单刀的年轻武者猛地拍着桌子,瓷杯里的茶水溅出大半,语气却笃定得不容置疑,脸上还带着几分对强者气度的向往,“赵志敬是什么人?
那是能跟北丐洪七公打成平手、单挑全真七子天罡北斗阵的绝顶高手!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心气得多高?
这等人物,把面子、名声看得比命还重!
江湖上混,讲究的就是个‘信’字和‘勇’字!
人家把战书都拍到你脸上了,把‘鼠辈’、‘懦夫’的帽子都明晃晃扣下来了,你要是不接,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还谈什么武学宗师气度?
到时候,全天下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我赌他一定会来,而且要堂堂正正地来,打出他的威风,让那些骂他的人闭嘴!”
这番话引得不少同来的年轻人连连点头附和,有人还跟着拍了桌子:“就是!
换做是我,就算打不过也得去!
不能丢了这口气!” 赵志敬近期的“战绩”和那睥睨群雄的姿态,无形中在部分崇尚力量的江湖人心中塑造了一种“虽邪亦枭雄”的形象,他们下意识地认为,这样的强者,必有其不容亵渎的骄傲。
“哼,幼稚!” 旁边桌一个满脸疤痕、眼神阴鸷的老江湖重重放下茶碗,发出“哐当”一声响,嗤笑一声,慢悠悠地品了口碗里的劣茶,沙哑着嗓子道,“你们啊,还是太年轻,毛都没长齐,不懂人心,尤其不懂赵志敬这种人的心!
他是武功高,可你们别忘了,他是怎么起来的?
叛出全真教,刺杀蒙古大汗,拐带穆念慈,如今又掳走韩小莹……哪一桩哪一件是按常理出牌、讲江湖规矩的?
此人行事,只问利弊,不讲虚名!
什么面子气度,在他眼里只怕还不如一顿好酒好菜,或者……韩小莹那娘们的一个笑脸来得实在!”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扫过周围被他吸引注意力的听众,故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沧桑感:“你们再想想,他若应战,面对的是什么?
北丐洪七公!
那可是天下五绝之一,实打实的绝顶高手,降龙十八掌威力无穷!
还有全真七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天罡北斗阵布开了,可不是吃素的!
再加上红了眼要拼命的江南六怪和那个跟洪七公学过功夫的郭靖小子……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他赵志敬再厉害,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赢?
万一输了,别说面子,连命都没了!
他那种狡诈如狐、贪花好色,又把自己小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会为了所谓的‘气度’去冒这个险?
我看悬!
悬得很!”
这番现实而冷酷的分析,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不少热血上头的年轻人。
是啊,赵志敬的“名声”本就臭了大半,江湖上骂他的人多了去了,似乎也不在乎多一条“怯战”的骂名。
若论实际利益,避而不战,带着韩小莹找个地方挟美逍遥,似乎才是更“聪明”的选择。
“王老疤说得有理!” 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立刻凑了过来,小眼睛里闪着精明的精光,声音也跟着拔高,“那赵志敬要是真在乎名声,当初就不会干那些下三滥的龌龊事了。
我看啊,他八成不会来!
说不定现在正搂着韩小莹在哪处温柔乡里快活,左拥右抱,吃香的喝辣的,根本懒得搭理这茬呢!
江南七怪和全真教这次,怕是要在丰乐楼前唱独角戏,到时候没人应战,才真叫丢人丢到家喽!”
两派观点顿时像油锅里溅了水,“轰”地炸开了锅,争执得不可开交。
支持“应战派”和“避战派”的人各执一词,拍桌子的、扯嗓子的、瞪眼睛的,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随着激烈的话语四处飞溅,连茶馆角落里算账的伙计都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凭什么说他不敢来?”刚才拍桌子的劲装青年气得脖子都红了,指着那尖嘴猴腮的汉子反问,“赵志敬连蒙古大汗都敢刺杀,连全真七子的天罡北斗阵都敢闯,丘处机一封战书,他就怕了?
你们也太小瞧他了!
他要是怯战,当初就不会把韩小莹掳走,明摆着跟江南七怪、跟全真教叫板!”
“叫板归叫板,送死的事谁干?”尖嘴汉子也来了劲,踮着脚跟青年对吵,“掳韩小莹是占便宜,跟洪七公、全真七子硬拼是找死!
他赵志敬又不傻!
你当他是你这种愣头青,为了一句‘懦夫’就敢把命搭进去?
我告诉你,他要是真来了,那才是脑子进水了!”
“你才脑子进水!”一个背着长剑的白面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也插了进来,语气带着几分书生气的执拗,“江湖人,讲究的就是‘士可杀不可辱’!
丘道长的战书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他‘欺世盗名,畏强凌弱,实乃武林鼠辈’——这等侮辱,换做任何一个有骨气的武者,都不能忍!
赵志敬就算再奸猾,也是个顶尖高手,高手自有高手的骄傲,他必然会来!”
“骄傲能当饭吃?能保住命?”满脸疤痕的王老疤又端起茶碗,慢悠悠地泼冷水,“当年我在西域见过一个魔头,武功高得能徒手撕虎,结果呢?
就因为被人激了一句‘不敢闯断魂崖’,真就去了,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骄傲?
骄傲是最没用的东西!
赵志敬要是真有‘骄傲’,当初就不会叛出全真,干那些背主求荣的事!
他这种人,只有‘利益’,没有‘骄傲’!”
“老疤你这话不对!”一个穿着短打、腰间别着两柄短斧的壮汉瓮声瓮气地开口,“叛派归叛派,打架归打架!
我就不信,他赵志敬看着满临安城的人都赌他不敢来,心里能好受!
他要是不来,以后走到哪,都得被人戳脊梁骨,说‘看,那就是不敢接战的赵志敬’——他能忍?
我要是他,就算打不过,也得提着刀去丰乐楼前站一站,至少落个‘敢作敢当’的名声!”
“你是你,他是他!”王老疤放下茶碗,冷笑一声,“你舍得命,他可舍不得!
他现在怀里搂着韩小莹那等美人,手里说不定还有从蒙古大汗那抢来的财宝,日子过得神仙似的,犯得着去跟洪七公拼命?
我赌他不仅不来,说不定今晚就带着韩小莹逃出临安了,让你们这些等着看决战的人,全都落空!”
“不可能!”劲装青年急得跳脚,“我昨天还听人说,赵志敬在城西的‘悦来客栈’订了三天后的房间,说要‘看完热闹再走’——这要是不想来,订房间干嘛?”
“订房间就是要来看热闹?说不定是故意放的烟雾弹,让你们以为他会来,结果到时候溜之大吉,更显得他聪明!”尖嘴汉子立刻反驳,小眼睛转得飞快,“这叫‘声东击西’,懂不懂?
赵志敬那心思,比泥鳅还滑,你们这些毛头小子,根本猜不透!”
“你才猜不透!”
“你懂个屁!”
“我看你就是怕输了丢人,故意咒他不来!”
“我怕你老母,你个贱人睁眼说瞎话!”
......
......
......
两边越吵越凶,有人甚至捋起袖子,眼看就要动手,茶馆老板赶紧跑过来劝架:“各位客官,息怒,息怒!
都是为了赵大侠的事,犯不着伤了和气!
三日后不就见分晓了吗?
先喝茶,先喝茶!”
劝了半天,两边才算是暂时歇了火,却依旧互相瞪着眼,嘴里还在小声嘀咕。
支持应战的,多是些年轻气盛、刚入江湖不久,还带着几分“强者崇拜”的江湖客,他们觉得赵志敬年轻气盛,必然受不得这般激将;
支持避战的,则多是些闯荡多年、见惯了江湖险恶与人心叵测的老江湖,他们认定赵志敬奸猾自私,凡事只讲利益,绝不会为了虚名去冒性命之忧——两拨人各有各的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等着三日后的丰乐楼,见那最终的答案。
这巨大的分歧和空前的话题度,立刻催生了一项江湖上喜闻乐见的“传统娱乐”——赌局。
几乎是战书传开的当天下午,临安城内几个背景深厚、消息灵通的赌坊——背后隐约有江湖帮派或本地豪强的影子——便迅速开出了盘口。
伙计们站在柜台后,扯着嗓子喊价,赔率随着街头巷尾的传言和众人的猜测实时波动,但大致围绕着“赵志敬应战”与“赵志敬避战”两个主要选项。
有些细致的盘口,甚至还开出了“赵志敬胜”、“洪七公一方胜”、“两败俱伤”、“韩小莹是否会出现”、“赵志敬是否会携韩小莹同来”等各种五花八门的下注项,引得人眼花缭乱。
“来来来!各位客官往里走,买定离手喽——” 赌坊伙计站在柜台后,手里摇着铜铃,嗓子喊得沙哑,却依旧精神头十足,“丰乐楼决战,头一项,赵志敬今日正午是否现身!
‘现身’一赔一点二,‘不现身’一赔三!
最新赔率,半个时辰后就调,过时不候啊!”
他话音刚落,赌坊里顿时围上来一圈人,七嘴八舌地问着,铜钱碰撞的叮当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另一个伙计跌跌撞撞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扬着一张纸条,扯着嗓子喊:“最新消息!
最新消息!
刚从西湖边传来的,有人看见疑似赵志敬的身影,昨日傍晚在苏堤上散步,身边还跟着个穿白衣的女子,瞧着像极了韩小莹!”
这话一出,赌坊里瞬间炸开了锅,柜台后的伙计立刻抄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阵算,随即高声喊:“‘现身’赔率调低!
现在一赔一点一!
‘不现身’升回一赔三点五!
要下注的抓紧,这消息刚到,保准新鲜!”
“嘿,我就说那淫贼不敢来!” 一个络腮胡大汉挤开人群,粗声粗气地开口,大手“啪”地一声,将十两银子重重拍在柜台上,银子撞得柜台都颤了颤,“我押十两!
赌赵志敬不敢来!
他刚掳了韩小莹,正是快活的时候,临安城酒色财气样样不缺,傻子才会去丰乐楼跟洪七公拼命!
他舍不得刚到手的美娇娘,更舍不得这快活日子!”
“呸!你懂个屁!” 旁边一个青衫剑客立刻瞪了他一眼,眼神凌厉如剑,随即从怀中摸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重重放在大汉的银子旁,“我押二十两!
赌赵志敬必到!
不仅到,还要赢得漂亮!
他连全真七子都不惧,洪七公又如何?
这等人物,心高气傲,岂会做缩头乌龟?
丘处机把战书都贴到城门上了,他要是不来,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抬头?”
络腮胡大汉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抬头?
他早就没脸抬头了!
叛教、掳女、刺杀大汗,哪一件不够他臭名远扬?
多一桩‘怯战’的骂名,又能怎样?”
“你懂什么叫高手的骄傲?” 青衫剑客冷笑,“你这种只知喝酒吃肉的莽夫,一辈子也不懂!”
两人正吵着,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凑到柜台前,四下扫了扫,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几分猥琐的笑:“伙计,我不下‘现身’‘不现身’,我押那个‘韩小莹是否同来’的盘口——五两银子,赌她跟着一起来!
说不定到时候啊,还帮着赵志敬打洪老帮主呢!
嘿嘿,那小娘子被掳了这么久,指不定早就对赵志敬服服帖帖了……” 他说着,还故意挤了挤眼睛,引得旁边几人一阵哄笑。
“我可不信!”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书生模样的人摇着头,也摸出银子放在柜上,“韩小莹是江南七怪的人,性子烈得很,怎么会帮赵志敬?
我押三两,赌她不来,就算来了,也是跟赵志敬拼命!”
“要我说,管他来不来,洪老帮主肯定赢!” 一个短打打扮的汉子嗓门极大,手里攥着五两银子,往柜台上一拍,“我押五两!
赌洪老帮主大发神威,一记降龙十八掌就拍扁那赵志敬!
让他知道,天下五绝不是浪得虚名,也让他明白,得罪了正道,没好下场!”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一个穿着玄色劲装的汉子立刻反驳,“赵志敬能跟洪七公打成平手,实力能差到哪去?
我押八两,赌赵志敬胜!
说不定他还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招,到时候能出奇制胜!”
“哎哟,王大哥,你可别瞎押!” 旁边有人劝他,“赵志敬就算厉害,也架不住人多啊!
洪七公、全真七子、江南六怪,还有郭靖,这么多人围着他打,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过啊!”
“那可不一定!” 玄色劲装的汉子梗着脖子,“赵志敬最会耍阴的,说不定到时候耍个什么计策,让他们自乱阵脚呢?
我就信他能赢!”
柜台后的伙计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收银子,一边给人开赌票,嘴里还不停吆喝:“各位客官别急,一个一个来!
‘赵志敬胜’一赔二,‘洪七公一方胜’一赔一点五,‘两败俱伤’一赔三!
还有‘韩小莹是否动手’‘决战是否过三招’,盘口都在这儿,想押哪个押哪个!”
赌坊里人声鼎沸,有人为了押哪个盘口争得面红耳赤,有人攥着银子犹豫不决,还有人凑在一起,小声交流着刚从外面听来的“小道消息”——
“我听说全真七子昨晚已经到了临安,住在城外的全真观”“我还听说洪老帮主今天一早就在丰乐楼前练拳,气色好得很”“刚才有人看见赵志敬的马夫在城外买了草料,说不定他真要去”……
……
银子流水般进了赌坊的柜台,赌票也一张张递到赌徒手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紧张或是笃定的神色,仿佛自己押的,必然是最终的结果。
赌坊里人声鼎沸,银钱碰撞的叮当声、伙计的吆喝声、赌徒的争论声混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贪婪、兴奋和冒险的气息。
不少江湖客甚至连街边的普通百姓都忍不住凑过来下注,将这场即将到来的对决视为一场刺激的豪赌,输赢与否,都够他们吹嘘半载。
押注的金额和参与的人数,本身也成了衡量此事热度与众人预期的风向标——“不现身”的赔率一路走高,显然大多数人还是觉得,赵志敬不会来。
流言在赌注的刺激下变得更加离奇。有人说赵志敬已经秘密潜出临安,正在调集他隐藏的势力——虽然没人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势力;
有人说江南七怪不甘心,偷偷请动了朝廷的高手助阵,就等决战时埋伏;
更有人说,赵志敬其实早已暗中与金国或蒙古勾结,此次决战根本是一个惊天阴谋的开端,他要借着决战的名头,一举铲除中原武林的顶尖力量……
临安城的江湖,因为这封战书,彻底沸腾了。
三日之约,就像一根越绷越紧的弦,牵扯着无数人的心神、钱财乃至对江湖局势的预判。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丰乐楼那朱红的门楼上,等待着三日后的正午,等待着那个答案——那个名为赵志敬的惊世魔头,究竟会以何种姿态,回应这场几乎汇聚了当世大半“正道”顶尖力量的、公开的挑战?
是昂然赴约,以力证道,在万众瞩目下与群雄一决高下?
还是隐匿不出,龟缩起来,坐实“奸邪小人”的骂名?
亦或是,另有众人意想不到的诡谲变化,比如带齐人手反杀,或是用什么阴毒计策搅黄决战?
猜测纷纷,赌注已下。
风暴来临前的喧嚣,在临安城的街头巷尾,达到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