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在指间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打印的宋体字冰冷而精准,像手术刀的切口。“百合虽好,根茎有毒。” 是在警告沈瑶传递的信息不可信,还是暗示这疗养院本身就是温柔陷阱?“知汝所求”,对方洞悉他的焦虑,精准地抛出了饵。独来,是彰显诚意,还是便于下手?
林深将纸条凑近台灯,仔细嗅闻,只有纸张和油墨味。没有暗记,没有指纹,干净得令人不安。送信人选择胆小的护士小刘,是算准了她不敢多事。对方对疗养院内的人员和心理了如指掌。
这一夜,林深几乎未眠。窗外树影摇曳,每一丝风声都像是脚步声。他反复推敲各种可能。张明远?可能性最大,但他刚经历过惨败,哪来的资源和底气在此地设局?虎口疤人墨羽的残部?或是更高层对“时序”秘密另有图谋?甚至会不会是“牧羊人”的又一次试探?
清晨,雨丝飘洒,给疗养院蒙上一层灰蒙蒙的纱。活动时间,林深如常散步,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向花园深处的听雨亭。那是一座建在人工湖心、需通过九曲木桥相连的八角凉亭,位置僻静,四周水波环绕,视野开阔,难以靠近监听,确是密谈的绝佳地点。
他看似随意地倚在远处廊下观察。亭子空无一人,雨打荷叶,沙沙作响。几个病人和护工在不远处走动,神态自然。看不出埋伏的痕迹。但他能感觉到,有几道不易察觉的视线,偶尔会扫过这个方向。
午时将近,雨势稍歇。林深深吸一口气,决定赴约。是陷阱,也得踩进去,才能知道陷阱底下是什么。他检查了一下藏在袖口的薄刃(用折断的勺子磨成),确认了一下周围环境,然后迈步走上木桥。
脚步声在空荡的桥面上回响。湖水幽深,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亭子越来越近,飞檐翘角在雨中显得格外清冷。
亭内依旧无人。
他在亭中石凳上坐下,面朝来路,背靠亭柱,这个位置既能观察桥梁,又不易被背后偷袭。雨声掩盖了大部分杂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约莫过了十分钟,就在林深以为对方不会出现时,桥的另一端,缓缓走来一个穿着深灰色雨衣、帽檐压得很低的身影。身形不高,略显瘦削,步伐沉稳,不似张明远的魁梧,也非墨羽的矫健。
来人踏上亭子,摘下雨帽,露出一张五十岁上下、相貌普通、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脸,眼神温和,甚至有些学者气的儒雅。完全陌生。
“林深先生,久仰。”来人开口,声音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南方口音。他自顾自在对面的石凳坐下,将雨衣叠好放在一旁,动作从容不迫。
“你是谁?”林深没有放松警惕,目光锐利地审视对方。这张脸,他从未在“影幢”或已知的相关人员资料中见过。
“我是谁不重要。”来人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质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你可以叫我园丁。毕竟,我们都关心着同一株特殊的百合,不是吗?”
园丁?林深心中一凛。这个代号,指向性太明显了。
“纸条是你送的?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园丁将香烟放在鼻下轻轻一嗅,目光透过镜片,带着审视的意味,“沈瑶小姐,确实是罕见的花朵。但越是美丽的花,其生长的土壤和根系,可能越是复杂。靠近她,挖掘她秘密的人,很容易被根茎的毒素所伤。”
“你在暗示什么?”
“不是暗示,是忠告。” 园丁收敛了笑容,神色严肃起来,“林先生,你和你母亲,还有何守拙同志,追查时序的执着令人敬佩。但你们看到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影幢张明远之流,不过是权力欲望驱使的疯子。而真正理解时序本质的人,知道那并非力量,而是一种需要精心维护的、脆弱的平衡。”
他顿了顿,观察着林深的反应:“星坠谷的源眼,归墟的门,乃至这疗养院,都是这个平衡体系的一部分。沈瑶小姐,是其中关键,但也是最不稳定的一环。她的苏醒,她的记忆,她体内可能残留的印记,一旦处理不当,或被错误的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你是哪部分的人?”林深单刀直入,“守辰?还是别的什么?”
园丁轻轻摇头:“守辰这个称谓太古老了。我们只是一群意识到责任,并试图在新时代以更稳妥方式履行它的人。我们可以提供保护,对沈瑶小姐,也包括对你。但需要合作。”
“合作?像墨羽那样合作?”林深语带讥讽。
“墨羽?” 园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是个悲剧人物,背负太多,行事偏激。但他的某些判断是对的。比如,张明远确实没死。”
林深瞳孔微缩,对方果然知道张明远的存在。
“他像阴沟里的老鼠,潜伏在附近,等待机会。” 园丁压低声音,“他的目标依然是沈瑶。他认为沈瑶是重启源眼或者找到时序其他漏洞的关键。疗养院的安保并非铁板一块,我们有理由相信,他背后还有残余的影幢势力,甚至可能与其他对时序感兴趣的国际势力有勾连。”
“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抓他?”
“抓?” 园丁笑了笑,带着一丝无奈,“证据呢?打草惊蛇呢?我们需要的是连根拔起,是彻底消除隐患。这需要耐心,需要诱饵。”
诱饵?林深的心沉了下去。沈瑶?
“你们想用沈瑶做诱饵,引张明远现身?”
“是保护性监控下的必要风险。” 园丁纠正道,“我们需要张明远主动暴露,才能摸清他背后的网络。同时,我们也需要确认,沈瑶小姐在苏醒过程中,是否会引发不可控的时序涟漪。这需要近距离的、专业的观察和引导。”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林深身上。
“所以,你们找上我?让我当你们的眼睛?还是操纵沈瑶的傀儡?”
“是合作者。” 园丁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恳,“林深,你关心沈瑶,我们希望她安全。我们有资源,有能力提供最高级别的保护,并帮助她真正康复。但我们需要你的配合,需要你将她苏醒后可能出现的任何异常迹象,尤其是与时序相关的梦境、幻觉、或者身体变化,及时告知我们。这对她,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我不答应呢?”林深冷冷地问。
园丁坐直身体,轻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那么,沈瑶小姐将作为极度危险的、具有潜在不可控能力的特殊个体,被转移到更安全,也更封闭的设施进行研究和管控。而你所追寻的关于你母亲、关于时序的最终真相,可能将永远石沉大海。毕竟,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温和的语调,吐出的是冰冷的威胁。软硬兼施,图穷匕见。
林深沉默了。他看着亭外连绵的雨丝,心中波涛汹涌。对方代表着一种隐藏在官方背景下的、对时序秘密有更深图谋的势力。他们不像张明远那样疯狂,但更加冷静、更有耐心,也更危险。他们想要控制沈瑶,掌控时序的秘密,维持某种他们定义的平衡。合作,沈瑶暂时安全,但他可能成为帮凶,真相也可能被扭曲掩盖。不合作,沈瑶可能面临更可怕的命运。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我需要时间考虑。”林深最终说道。他需要拖延,需要了解更多信息,需要联系磐石。
“可以理解。” 园丁似乎预料到这个回答,重新戴上雨帽,“但时间不等人。张明远在暗处,沈瑶小姐的恢复进程也在继续。我们希望你做出明智的决定。下次见面,我会等你最终的答案。”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亭口,又停下脚步,回头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哦,对了,听说磐石队长的恢复情况不太理想,可能需要进行二次手术。希望他一切顺利。”
林深浑身一僵,这是赤裸裸的警告,用磐石的安危来施压。
园丁不再多言,步入雨中,身影很快消失在朦胧雨幕里。
林深独自坐在亭中,雨水敲打亭瓦的声音密集如鼓点,敲在他心上。对方不仅洞悉他的软肋,还能影响磐石的治疗,这意味着他们在疗养院的影响力远超想象。
沈瑶是花朵,也是诱饵;他是合作者,也是人质。而张明远,是潜在的刀。这片看似平静的疗养院,实则是三方甚至更多势力角逐的棋局。
他摸了摸口袋,那枚带墨点的百合花瓣和暗红碎屑硬硬地硌着手指。沈瑶试图传递的信息是什么?张明远到底在计划什么?园丁背后的势力,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雨停了,阳光勉强穿透云层。林深站起身,走下听雨亭。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更加小心。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打破眼下僵局的契机。这个契机,或许就在沈瑶身上,或许在张明远下一步的行动里,也或许隐藏在那看似无关紧要的暗红碎屑和百合墨点之中。
他抬头望向特护小楼的方向,目光坚定。无论多难,他必须守住沈瑶,揭开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