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钟让张英英准时醒来,身边宋和平依旧沉睡着,呼吸平稳悠长。
她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先凑近检查他脖颈处的伤,昨晚还明显的红痕此刻已然消退无踪,只留下健康肌肤的纹理。
她心下彻底安定,轻手轻脚地披衣下炕,没有惊扰疲惫不堪的宋和平。
今天星期六,孩子们不用上学,院子里静悄悄的。
她煮上一大锅八宝粥,看着米豆在锅里翻滚,接着拿出了二十个包子,肉馅素馅各半,码进蒸屉。
又取出一捆碧绿的菠菜、两根橙红的胡萝卜和一小篮鸡蛋。
她手脚麻利,焯烫菠菜,切胡萝卜,打入鸡蛋,撒上调料,在热锅上倒油,伴随着滋啦作响的悦耳声音,八张色泽诱人、香气四溢的蔬菜蛋饼很快便摊好了。
等她将粥熬得稠糯,包子蒸得蓬松,蛋饼全部出锅时,墙上的挂钟指针已堪堪划过八点。
冬日的阳光变得明亮了些,透过厨房窗户,照亮了空气中弥漫的食物热气。
她来到大女儿秀琴和二女儿秀棋的房间。
两个孩子已经有些醒了,正靠在床头低声说着话,见母亲进来,便乖巧地开始穿衣。
张英英轻声道:“早饭好了,收拾好就出来吃,动作轻些,你爸还在睡。”
“知道了,妈。”秀琴应道,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慵懒。
她又去到隔壁房间,秀书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正在叠被子,秀画被叫醒,揉着眼睛坐起来。
她又来到最难叫醒那间房,秀诗和秀词已经乖乖的起来穿衣服,只有秀歌还整个缩在被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头顶。
“小七,起床了。”张英英拍了拍被子团。
被子团蠕动了一下,没动静。
张英英不再多言,直接伸手将小女儿连人带被子捞了起来。
骤然离开温暖的被窝,宋秀歌小嘴一扁,眼睛还没睁开,就先要扯开嗓子表达不满。
张英英早有预料,一把捂住她的小嘴,将那声即将爆发的哭嚎堵了回去。
张英英俯身,在她耳边说,“妈妈做了菠菜蛋饼,再不起床,就要被姐姐们吃光了。”
宋秀歌挣扎的动作一顿,扁着的嘴慢慢收了回去,虽然眼睛还闭着,满脸都写着不情愿和没睡醒的麻木,但总算开始慢腾腾的穿衣服。
看着几个女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再次轻声提醒:“都小声点,别吵着爸爸休息。”
孩子们鱼贯而出,去院子里洗漱吃饭。
直到九点,宋和平才从里屋出来,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清亮,走路也稳当了许多。
张英英见他气色尚可,心下稍安,将一直温在锅里的八宝粥、包子和蛋饼给他端到堂屋的方桌上。
“感觉怎么样?”她低声问,顺手给他夹了个肉包。
“好多了,就是身上还有些乏。”宋和平接过包子,咬了一口,咀嚼的动作牵动了脖颈的肌肉,他微微顿了一下,但并未感到预期中的疼痛,不由得再次感叹药的神奇。
他安静地吃着早饭,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目光偶尔交汇,都清晰地映照着对即将到来之事的等待与警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院子里阳光渐盛,孩子们吃完早饭各自在屋里写作业或玩耍,一切平静得近乎异常。
隔壁院子竟然还没有丝毫动静,这太不寻常了。
按理说,这个时间,王翠花早该醒来发现不对劲了。
难道……剂量不够?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不会还活着吧?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掐住了掌心。
宋和平吃完,自己收拾了碗筷,低声道:“我回屋再歇会儿。”他需要保存体力,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局面。
张英英独自坐在堂屋,看似在做针线,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院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挂钟敲响十点半不久,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带着哭音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哐当”一声,院门被猛地推开。
只见宋秀秀像个炮弹一样冲了进来,脸上挂满了泪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茫然。
她一进门,视线慌乱地扫了一圈,带着哭腔尖声喊道:“大伯!大伯!我找大伯!”
张英英手里的针线活“啪”地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担忧,快步迎上去,一把扶住哭得直打嗝的宋秀秀,声音带着急切的追问:“秀秀?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找你大伯什么事?慢慢说,别哭别哭。”
宋秀秀哇地一声更大声地哭出来,语无伦次地喊道:“大伯母!我爹……我爹他……他没气了!我娘怎么叫都叫不醒他,呜呜呜……”
亲耳听到没气了这三个字,张英英的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随即又被莫名的踏实感取代。
但她脸上表现出来的,却是十足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她甚至微微晃了一下身子,声音拔高,带着颤抖:什么?你说啥?你爹……你爹昨天回来不是还好好的吗?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回事啊?”
宋和平这时也从房里走出来,上前急切的问: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没气了?
宋秀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伯……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娘刚才叫爹吃早饭,爹就不应声……然后我娘一摸才发现他身子都凉了……您快去老宅看看吧,奶奶都哭晕过去了,二哥已经跑去请老大夫了,大队长他们估计也快到了……”
“走!快去看看!” 宋和平声音发颤,脸上混杂着不敢置信与沉痛,脚步虚浮地就要往外冲,张英英连忙上前一步搀住他,同时对屋里喊道:“秀书,你看好妹妹们,都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谁也不准出去!”
秀书在屋里应了一声:“知道了,妈!”
张英英这才跟着哭哭啼啼的宋秀秀,急匆匆地赶往老宅。
刚踏进老宋家的院门,一股压抑的悲恸和混乱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左邻右舍已有不少人闻讯赶来,聚在院子里低声议论着,脸上带着惊疑和唏嘘。
刘氏瘫坐在东屋门口的地上,被两个老婶子扶着,花白的头发散乱,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已经哭得没了力气,只剩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嘴里反复念叨着:“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这让娘怎么活啊……”
王翠花则跪在炕沿边,伏在宋建业身上,哭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耸动,几乎要背过气去。
宋胜俊站在一旁,脸色煞白,眼神空洞,显然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宋和平一进屋,目光就急切地投向炕上,张英英也顺势看去。
只见宋建业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身上盖着棉被。
他的脸色竟是一种异样的红润,甚至比正常人睡着时还要显得健康几分,双颊泛着淡淡的血色,嘴唇也未见青紫,除了毫无呼吸起伏、双眼紧闭之外,看上去真的就像是沉沉睡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