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正气堂的会面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了。
岳不群以“处理派中事务”为由,匆匆离去,留下宁中则招待南宫宸三人。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岳不群是心绪不宁,需要时间去消化南宫宸那番“剑气合一”的言论。
宁中则安排南宫宸三人在华山派的客院住下,便也告辞离开。但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后山的一处僻静山谷。
这里是她的练剑之所。山谷不大,三面环山,一面是悬崖,中间有一片平坦的石地,正适合练剑。平日里除了她,很少有人来此。
此刻,山谷中寒风凛冽,吹得松涛阵阵。
宁中则站在石地中央,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身修长,剑刃如霜,正是她的佩剑——“淑女剑”。
她闭目静立,调整呼吸,试图进入练剑的状态。
但今天,她的心始终静不下来。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南宫宸的话——
“剑为用,气为本。无气之剑如同无根之木,无剑之气如同空有宝山。二者本是一体,强行割裂,殊为不智。”
“华山派要想重振声威,就必须结束剑气之争,让剑宗与气宗重新合流。”
这些话,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响。
是啊,剑气之争持续了数十年,华山派因此衰落,多少英才因此内耗。她作为掌门夫人,比谁都清楚这场内斗的伤害。
可是……要结束这场争斗,谈何容易?
剑宗与气宗的恩怨太深了,深到已经渗入了每一个华山弟子的血液里。剑宗弟子视气宗为仇敌,气宗弟子视剑宗为叛逆。要让他们放下仇恨,重新融合,简直比登天还难。
更让她困惑的是丈夫的态度。
岳不群身为掌门,明明知道剑气之争的危害,却从未真正想过要解决这个问题。相反,他似乎……在利用这场争斗?
宁中则想起这些年的一些细节。
岳不群表面上对剑宗弟子还算客气,但私下里,却处处打压。剑宗弟子得不到好的修炼资源,得不到高深的武功传承,甚至连基本的待遇都比气宗弟子差一截。
而每当剑宗弟子有怨言时,岳不群就会搬出门规,搬出“气宗为正统”的大义,压得他们不敢出声。
这真的是一个掌门该做的吗?
一个真正为门派着想的掌门,难道不应该想办法消除内斗,团结全派吗?
还有福州的事。
岳不群派女儿和劳德诺去福州,名义上是“游历”,实际上却是为了辟邪剑谱。这件事,宁中则一开始并不知道,是后来从女儿口中套出来的。
当她质问丈夫时,岳不群只是淡淡地说:“为了华山派的未来,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为了华山派的未来?
偷学别派武功,甚至觊觎那等邪门的剑谱,这就是为了华山派的未来?
宁中则不信。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岳不群虽然表面温和,实则心高气傲,野心勃勃。他要的,不只是华山派掌门的位置,他想要的是……五岳盟主?甚至是更高的位置?
想到这里,宁中则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岳不群这些年做的许多事,就都能解释了。
打压剑宗,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觊觎辟邪剑谱,是为了增强实力;对南宫宸的忌惮,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呵……”
宁中则苦笑一声,睁开眼,望向远方的群山。
她忽然觉得很累。
累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努力维持华山派的稳定,努力调和丈夫与弟子们的关系,努力让这个日渐衰落的门派,还能保持一丝生机。
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做的这一切,可能都是徒劳。
华山派就像一艘破船,正在慢慢沉没。而船上的人,却还在为谁来掌舵争吵不休。
“锵!”
她拔剑出鞘,剑身在寒风中发出一声清鸣。
“无双无对,宁氏一剑。”
这是她自创的剑法,也是她在江湖上成名的绝技。这套剑法奇诡狠辣,专攻要害,一旦施展,往往一招制敌。
但此刻,她使出来,却总觉得……滞涩。
剑招还是那些剑招,速度还是那么快,角度还是那么刁钻。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是心气?
还是……信念?
她想起了南宫宸使剑时的样子。
那个年轻人,随手一剑,看似随意,却蕴含着无穷的变化。那不是单纯的招式精妙,而是对剑道的深刻理解,是对“剑”与“气”的完美融合。
那是她追求了一辈子,却始终没有达到的境界。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宁中则喃喃自语,手中的剑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她站在寒风中,任由雪花落在肩上、发上,却浑然不觉。
心中满是迷茫。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
“剑者,心之刃也。心若迷茫,剑便失其锋锐。”
宁中则浑身一震,猛地转身。
只见山谷入口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影——正是南宫宸!
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色长袍,外罩狐裘披风,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挺拔。他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南宫阁主……”宁中则下意识想收起剑,但南宫宸却摆了摆手。
“不必拘礼。”他缓步走进山谷,“在下路过此处,见宁女侠在练剑,便驻足观看。若有打扰,还请见谅。”
宁中则摇头:“阁主言重了。只是……妾身剑法粗陋,让阁主见笑了。”
“粗陋?”南宫宸笑了,“宁女侠太谦虚了。‘无双无对,宁氏一剑’,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绝技。在下虽未亲眼见过,但也听说此剑奇诡狠辣,往往一招制敌,令人防不胜防。”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今日见宁女侠使剑,总觉得少了些东西。”
宁中则心中一动:“少了什么?”
“灵魂。”南宫宸缓缓道,“一套剑法,如果没有灵魂,那就只是空壳。招式再精妙,变化再多,也只是花架子。”
他看向宁中则:“宁女侠创出这套剑法时,心中所想为何?”
宁中则一怔,陷入了回忆。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当时的她,还是华山派最年轻的师妹,意气风发,一心想要创出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法,在江湖上闯出名堂。
她花了三年时间,观摩各派剑法,融会贯通,最终创出了这套“宁氏一剑”。
创剑的初衷是什么?
是为了出名?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为了守护华山派?
“我想……”她缓缓道,“是为了守护吧。”
“守护?”南宫宸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是。”宁中则点头,“当时华山派日渐衰落,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剑气之争。我想创出一套足够强的剑法,能守护华山派,能保护同门,能让那些觊觎华山的人,知道我们不好惹。”
她说得动情,眼中泛起泪光。
那是她年轻时的梦想,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坚持。
“所以,”南宫宸缓缓道,“这套剑法的灵魂,是‘守护’。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为了守护而生。剑走偏锋,奇诡狠辣,不是因为你喜欢伤人,而是因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宁中则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明悟。
是啊!她终于明白了!
这些年,她总觉得剑法越来越滞涩,不是因为招式退步了,而是因为……她忘记了初心!
她创出这套剑法,是为了守护华山派。可这些年,华山派在内斗中衰落,她却在做什么?她在努力调和矛盾,努力维持表面和平,却从未真正为华山派的未来,做过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她忘记了,剑法的灵魂,是“守护”。
而现在,华山派需要的,不是表面和平,而是真正的改变!
“多谢阁主指点!”宁中则深深一揖,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南宫宸扶起她,微笑道:“宁女侠不必客气。能看到您重拾剑心,是在下的荣幸。”
他顿了顿,望向远方的华山主峰,缓缓道:
“华山派的未来,或许……就在您手中。”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宁中则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使命感。
是啊,如果丈夫真的走错了路,如果华山派真的需要一个引领者……
那她,或许应该站出来。
为了守护华山派,为了守护那些信任她的弟子,为了……那个年轻时的梦想。
风雪中,她的身影,忽然变得无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