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晴好。
苏婉清一早便起身,梳了一个端庄而不失温婉的堕马髻,穿了一身藕荷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既不会过于隆重显得刻意,又不失侍郎夫人的气度。她甚至还淡淡施了脂粉,遮掩住连日来积累的疲惫。
囡囡似乎也知道今日有客,穿着用张府送来苏缎新做的小裙子,像个玉雪团子,被奶娘带着在内院玩耍,没有出来打扰。
辰时末,李御史的夫人准时到了。
这位李夫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穿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的缎子褙子,头上戴着赤金点翠的头面,妆容精致,通身一股官家夫人养尊处优的气派,眉眼间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矜持与审视。
苏婉清亲自到二门迎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既不热络也不失礼的微笑:“李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里面坐。”
“林夫人太客气了。”李夫人笑了笑,目光却似不经意般在苏婉清脸上和周身扫过,似乎在评估这位独自持家的侍郎夫人,状态究竟如何。
两人携手走入花厅,分宾主落座,丫鬟奉上香茗。
开场无非是些女眷间的闲话,京中时兴的花样,各家后宅的趣闻。李夫人言语周到,却总在不经意间,将话题引向朝局,引向东南。
“……说起来,林侍郎这次奉旨南下,责任重大,真是辛苦了。我家老爷在家中,也时常提及,说林侍郎年轻有为,敢于任事,只是这开海一事,牵涉太广,朝中非议颇多,前景难料啊。”李夫人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语气带着几分似是而非的关切。
苏婉清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温婉的忧色:“谁说不是呢。外子性子执拗,只知道埋头办事,哪里懂得这朝堂上的千头万绪。我这心里,也是日夜悬着,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早些办完差事回来就好。至于成败,倒是其次了。”
她巧妙地将林砚定位成一个“只知办事、不通权术”的实干官员,并表现出一个妻子对丈夫安危的纯粹担忧,避开了对政事本身的讨论。
李夫人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但苏婉清神情恳切,看不出任何作伪的痕迹。
“林夫人也不必过于忧虑,林侍郎吉人天相,自有祖宗保佑。”李夫人宽慰了一句,话锋却又是一转,“不过,这京城近日,也确实不太平。有些风声,传得甚是不堪,听说……还牵涉到一些陈年旧案,真真是人言可畏。”
她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苏婉清,带着试探。
苏婉清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尖微微发白,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委屈:“李夫人也听说了?不瞒您说,前两日竟有官差上门,说是搜查什么……哎,真是吓得我们魂飞魄散。我们林家虽不算什么高门大户,却也一向安分守己,外子更是兢兢业业,不知是得罪了哪路小人,竟要如此污蔑构陷!”
她语气带着后宅妇人受了无妄之灾的惊惧与不满,眼眶甚至微微泛红,演技堪称精湛。
李夫人见她这般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语气却更加“恳切”:“林夫人快别这么说,清者自清,想必是些误会。只是……这世道,有时候并非清者就能自清。有些事,若是被有心人拿住一点由头,无限放大,白的也能说成黑的。尤其是林侍郎如今不在京中,许多事情,恐怕更难分辨。”
她这是在暗示,如果林家不识趣,他们就有能力将“误会”坐实。
苏婉清心中寒意更盛,面上却露出彷徨无措的神色:“那……那该如何是好?难道就任由小人污蔑不成?李夫人,您见识广,可得给我们指条明路啊!”她顺势将问题抛了回去,想听听对方究竟想要什么。
李夫人放下茶杯,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指路不敢当。只是我家老爷常说,为官之道,贵在知进退。林侍郎此番若能体察圣意,明了时艰,在东南……稍稍放缓些步伐,或者,将一些难处据实奏报,让朝廷知晓此事不易,或许……京中的这些风声,自然也就平息了。”
图穷匕见!
他们是要逼林砚在东南主动退缩,或者至少制造困难,让开海之事进行不下去!只要林砚表现出丝毫的犹豫或无力,他们就能立刻在京城发动总攻,坐实他“无能”、“鲁莽”的罪名!
苏婉清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烧,但她死死压住了。她脸上露出挣扎和犹豫的神色,喃喃道:“这……外子的性子……只怕……”
就在这时,花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忠甚至来不及通传,就面带急色地闯了进来,也顾不上失礼,径直走到苏婉清身边,低声急促地禀报了几句。
苏婉清听完,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猛地站起身,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
“什……什么?!你说……老爷在东南……遇……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