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决定北上京城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白驹场的每个角落。灶户们闻讯,自发地聚集到场署门前,人越聚越多,却并无喧哗,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不舍与感激之情在无声地流淌。
当林砚处理完最后一批交接文书,与接任的暂代场官(一位由淮安府指派、对林砚颇为敬重的老成官员)交代完毕,走出场署大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黑压压的人群,男女老少,几乎所有的灶户都来了。他们手中挎着篮子,里面装着还带着泥土气息的时蔬、自家舍不得吃的鸡蛋、甚至还有精心缝制的布鞋。李振河站在最前面,手中捧着一套崭新的文士青衫,布料不算名贵,却是几十户灶妇连夜赶工,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
“林大人……”李振河声音哽咽,捧着衣衫上前,深深一揖,“白驹场上下,感念大人恩德!无以为报,缝制此衫,愿大人此去京城,一路平安,前程似锦!白驹场,永远是大人的家,我等,永远铭记大人!”
“愿大人前程似锦!”身后的灶户们齐声喊道,许多人已是眼含热泪。他们清楚,没有林砚,就没有他们如今能吃上饱饭、住上暖屋、孩子能读书的日子。
林砚看着眼前这群质朴而真诚的人们,看着他们眼中毫不作伪的感激与依恋,心中亦是一阵暖流涌过,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他来到这个时代,最初或许只是为了生存和积累资本,但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所带来的那种无可替代的成就感与情感联结。
他上前一步,双手接过那套承载着深情的青衫,郑重道:“李老,诸位乡亲,厚爱之情,林砚铭记于心!白驹场非我一人之功,乃是诸位辛勤汗水共同浇灌!我虽离去,然新政已立,规章已明,望诸位谨守章程,同心协力,让白驹场愈发兴旺!他日我若有机会,定回来看望大家!”
他没有说什么华丽的辞藻,但真诚的话语却更能打动人心。人群中有压抑的啜泣声传来。
林砚又对那位接任的场官拱手道:“王大人,白驹场便托付给您了。此间灶户,皆乃勤恳忠厚之人,还望大人多加照拂。”
王场官连忙还礼,感慨道:“林特使放心,下官定当遵循旧制,不敢有负特使心血与灶户期望。”
辞别持续了许久,直到日头偏西,林砚才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与沈舟、赵铁鹰以及十名精悍护卫,骑着快马,离开了白驹场。
他们没有返回淮安府城,而是直接取道北上。轻装简从,除了必要的盘缠、文书和少量随身物品,便是沈舟那些宝贝工具和几件防身机关。赵铁鹰挑选的护卫皆是好手,不仅武艺高强,更兼骑术精湛,善于野外生存,足以应对长途跋涉。
离了淮安地界,秋意更浓。官道两旁的树木叶片尽染金黄,风过处,簌簌而下,铺就一条绚烂之路。马蹄踏碎落叶,发出清脆的声响,一行人的身影在官道上拉得很长。
林砚策马而行,回头望了一眼早已消失在视野尽头的白驹场方向,心中并无太多离愁,反而充满了对前路的期待与审慎。
“沈老先生,京城居,大不易。我等此番前去,需得有个稳妥的落脚之处。”林砚一边控着马缰,一边对身旁的沈舟说道。
沈舟点头:“特使所言极是。京城物价腾贵,且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依小老儿浅见,或可先赁一处僻静院落,不宜过于招摇。王侍郎信中既已提及,或可先投书于他,暂作安排?”
“正有此意。”林砚道,“我已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先行送往王大人府上。在正式参加制科之前,我们需低调行事,摸清京城局势。”
他顿了顿,又道:“此外,入京之后,‘听风阁’的筹建需立即提上日程。赵叔,此事由你主要负责,挑选机灵可靠、背景清白之人,先从酒楼、茶肆、客栈等消息汇聚之处入手,不必急于求成,首要在于稳妥与隐秘。”
赵铁鹰沉声应道:“少爷放心,属下明白。京城虽大,龙蛇混杂,却也最是消息灵通之地。属下会小心行事,逐步铺设耳目。”
林砚颔首。情报的重要性,在应对“墨羽”和盐运司的斗争中已体现得淋漓尽致。未来的朝堂风波,更需要有灵敏的“耳朵”和“眼睛”。
一行人晓行夜宿,除了必要的休息和补给,并不多做停留。沿途经过城镇乡村,林砚也会留意风土人情,民生百态,与白驹场的情况相互印证,心中对如今大明王朝的基层状况有了更直观的了解。吏治松弛,民生多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情况比比皆是,这让他更坚定了借助权力,推行变革的念头。
这一日,行至山东地界,天色将晚,前方出现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众人正欲入城投宿,却见官道旁设有关卡,数十名兵丁正在严格盘查过往行人,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赵铁鹰打马上前打探,片刻后回来,脸色微凝:“少爷,情况有些不对。守城兵丁说,近日有朝廷钦犯在附近流窜,故而盘查严密。但我观那些兵丁,眼神闪烁,盘问细节颇为古怪,不似单纯缉拿钦犯,倒像是在找什么人,或者说……在等什么人。”
林砚眉头微蹙,目光扫过那戒备森严的城门,又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墨羽”?还是其他忌惮他入京的势力?这么快,麻烦就找上门了吗?
他沉吟片刻,果断道:“不入城了。赵叔,找附近可靠的村落或农家借宿,若不行,便寻一处背风干燥之地露宿。多派哨探,小心戒备。”
“是!”赵铁鹰毫不迟疑,立刻安排下去。
队伍悄然转向,绕开了那座看似平静,却可能暗藏凶险的城池,没入官道旁的林地之中。
夜色如墨,篝火在林中空地上跳跃,映照着林砚沉静的脸庞。北上的路,显然不会太平坦。但这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握了握袖中的算珠,眼神在跳动的火光中,愈发深邃明亮。
京华之路,已启程。无论前方是荆棘密布,还是陷阱重重,他都将一步步,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