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场的深秋,天高云淡,盐池如镜,映照着愈发忙碌而有序的景象。曾培年的倒台如同移走了压在所有人胸口的一块巨石,新政的推行再无掣肘,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林砚颁布的“互助基金”正式启动,首批获得资助的十余名灶户子弟,得以进入淮安府新设的蒙学就读,这在以往是他们不敢想象的奢望。场署旁,一座由沈舟设计、灶户出工共建的砖石结构大仓廒也已接近完工,其防火、防潮性能远胜从前。
《白驹制盐新法》在小范围内推行,效率提升立竿见影。李振河等灶户代表在“场务议事会”上愈发敢于直言,提出的几条关于盐田分区管理和工具改良的建议,均被林砚采纳,并迅速落实。一种“场兴我荣”的主人翁意识,悄然在每个人心中生根发芽。
这一日,林砚正在新建的仓廒前,与沈舟、李振河一同查验工程质量,一匹快马疾驰入场,带来了来自京城的急件。
信是王守哲亲笔所书,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欣慰与急迫。
“林贤侄台鉴:白驹场之事,张御史回京后已在陛下面前据实详陈,龙颜大悦,赞汝‘年少干济,智勇双全,乃不可多得之良才’!曾培年一案,三司会审,铁证如山,其罪难赦,不日将有明旨处置。两淮盐运使之缺,朝中争议颇大,然陛下已有决断,将另派干员接任,当不致使新政夭折。”
看到此处,林砚心中一定,知道白驹场的成果算是彻底得到了最高层的认可。
然而,信笔锋一转:“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汝于白驹场锋芒过露,虽建功立业,亦招致更多瞩目,其中不乏忌惮与非议。尤其‘墨羽’之事,牵涉甚深,虽暂时蛰伏,然其怨必深,不可不防。陛下之意,白驹场已入正轨,可为他处范式。汝继续留任,恐成众矢之的,亦是大材小用。”
林砚目光微凝,继续往下看。
“今有要务,需汝即刻启程,赴京听用。陛下将于明春开设‘制科’,特旨命天下有殊才异行之士,不拘出身,皆可应试。此乃陛下破格取士之盛举,亦为汝脱离商籍,正途入仕之天赐良机!汝之才学,经世致用,正合此道。接信后,速将白驹场事务妥善交接,即刻启程入京,万勿延误!切切!”
信末,王守哲又补充了一句:“苏家小姐婉清,近随其父亦在京城,汝此来,或可一晤。”
放下信件,林砚心潮微微起伏。他预料到白驹场的成功会引起关注,却没想到会直接引来皇帝的注意和召见,更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制科!这是打破商籍枷锁,真正踏入这个时代权力核心的绝佳途径!
但同时,王守哲的警告也言犹在耳。“墨羽”的阴影并未散去,朝中忌惮者亦非少数。此番入京,看似是平步青云的捷径,实则可能一步踏入了更复杂、更凶险的漩涡。
“少爷,京中来信,所为何事?”赵铁鹰见林砚神色有异,上前低声问道。
林砚将信递给他和沈舟传阅,沉声道:“陛下召我入京,参加明春制科。”
赵铁鹰和沈舟看完,皆是又喜又忧。喜的是林砚终于等来了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忧的是京城水深,前路莫测。
“此乃大喜之事!”李振河虽不完全明白制科的意义,但听说皇帝亲自召见,已是激动不已,“林大人乃文曲星下凡,此去必定高中!”
林砚笑了笑,收敛心神,迅速做出安排:“李老,场务议事会日后便由您多费心主持,遇有难决之事,可快马送信至京城。日常事务,按既定章程办理即可。”
“大人放心!小老儿和诸位乡亲,定守好这白驹场,绝不给大人丢脸!”李振河拍着胸脯保证。
“沈老先生,”林砚看向沈舟,“您是随我入京,还是……”
沈舟毫不犹豫:“特使于小老儿有知遇之恩,更是践行格物致用之同道。京城龙潭虎穴,小老儿虽不才,愿追随左右,或可在机关格物之上,略尽绵薄之力。”
“如此甚好!”林砚点头,有沈舟这位技术大家在身边,无疑是一大助力。
“赵叔,你挑选十名最精干可靠的护卫,轻装简从,随我入京。其余人手,留守白驹场,协助李老,确保此地万无一失。”林砚最后对赵铁鹰吩咐道。
“是!少爷!”赵铁鹰凛然应命。
安排妥当,林砚独自一人走上盐田旁的堤岸。秋风拂过,带来咸湿的气息,也带来了远处灶户们劳作时的号子声。这片他一手挽救并使之焕发生机的土地,即将成为他起航的背景。
袖中的算珠微微发热,仿佛感应到他心境的变化。
白驹场是他商业帝国的起点,是他在这个时代积累的第一桶金和原始根基。而如今,皇帝的一纸召令,为他打开了另一扇大门——通往权力巅峰的青云之路。
商海弄潮,他已初露峥嵘;科场扬名,朝堂博弈,将是更广阔的舞台,也是更残酷的战场。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无垠的盐田,投向北方那象征着权力中心的方向。
“京城……”他低声自语,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跃跃欲试的锐利光芒,“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