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顾长风发现自己出不了门了。
他刚从济世堂后门拐进巷子口,三个穿着短袄的少女就噌地从墙角窜了出来。
她们的眼睛灼灼放光,像是盯上了绝世的猎物。
“顾大夫!是真人!”
“天啊,比昨天那个短视频里还好看!”
“您能给我号个脉吗?我最近胸闷气短——”
顾长风下意识后退半步,面无表情:“你们是哪来的?”
“城西同德堂的学徒。”领头的圆脸少女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我们老掌柜天天看您的直播,说您针灸的手法天下第一,让我们来学习学习。”
“我胸闷!”
“我也胸闷!”
顾长风眉心狠狠一跳,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少女们立刻跟上。
他加快脚步,她们就提着裙摆小跑。
他停下,她们也急急刹住,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他,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就那么缀在他身后,成了三道甩不脱的影子。
“你们……”顾长风难得生出一丝被逼到墙角的慌乱,“到底想做什么?”
“想看您扎针!”圆脸少女说得理直气壮,“昨天的短视频,您那个捻针转腕的动作,我们看了八十七遍都没学会!”
顾长风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决定换个策略。
“学徒该在自己铺子里学,不该到处乱跑。”
“可我们掌柜说了,顾大夫您是当代扁鹊,错过了就是我们的损失!”
“滚回去。”
三个少女齐齐摇头,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去炸碉堡的烈士。
顾长风彻底没辙了。
他只能黑着脸,绕了一大圈,重新从济世堂的前门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林晚晴正对着手机屏幕,笑得花枝乱颤。
“你笑什么?”
“看视频。”林晚晴把手机转过来给他看,“你火了,顾大夫。”
(2)
屏幕上,赫然是昨天直播时的片段。
画面定格在顾长风低头为病人施针的瞬间。
侧脸线条冷峻,眉眼专注,修长的手指捏着细长的银针,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
那个瞬间被剪成了慢动作,配上了缠绵悱恻的民国风音乐,弹幕密集得几乎要将画面淹没。
【这手,我可以看一整年!】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手机……】
【民国最帅听诊器持有者,实锤了!】
【姐妹们冲啊!去济世堂堵他!】
“谁剪的?”顾长风的脸色沉了下去。
“不知道,自发传播的。”林晚晴强忍着笑意,“现在全邮城的姑娘,都在找你。”
“荒唐。”
“可不是荒唐吗?”小桃从外面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顾大夫,外面又来了七八个姑娘,都说自己不舒服,排着队指名要您看病!”
顾长风额角的青筋跳得更厉害了。
林晚晴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肩膀一耸一耸地抖。
“你还笑?”顾长风的眼风扫了过来。
“我当然要笑。”林晚晴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堂堂顾大夫,居然也有被美貌所累的今天。”
“都是你那劳什子直播惹的祸。”
“这话就不对了。”林晚晴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开口,“人家姑娘们是真心实意想学医,你不能因为她们是女子,就区别对待吧?”
顾长风盯着她,一字一句,咬得极重:“她们不是来学医,是来看我的脸。”
“那也说明你有魅力啊。”
“我不需要这种魅力。”
林晚晴笑着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气息拂在他耳边:“顾大夫,你说,要是咱们趁这个机会,开个女学徒班,专门教那些想学医的姑娘,会不会……”
“不会。”顾长风冷声打断她,“绝不会。”
“为什么?”
“我不教女子。”
林晚晴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你不是教了我?”
顾长风瞬间语塞。
(3)
下午开诊,济世堂外的队伍比往常长了三倍。
林晚晴站在门口数了数,至少有二十个穿着各色衣裳的年轻姑娘,全都梳着精致的发髻,脸上还精心擦了粉。
“小姐,这可怎么办?”小桃愁眉苦脸,“她们堵在门口,真正来看病的爷爷奶奶都进不来了。”
“让她们排号。”林晚晴想了想,补充道,“不过得加个规矩——必须有真病。”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穿着绸缎长袄的富家小姐捂着胸口,身形摇摇欲坠:“我真的不舒服!大夫,快来看看我!”
顾长风刚走到门口,那少女立刻两眼一翻,身子软绵绵地往后一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惊呼。
顾长风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只淡淡吐出两个字:“装的。”
地上那少女的眼皮剧烈地抖了抖,但还是死死闭着。
“装晕,也要讲究技术。”顾长风踱步过去,蹲下身,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全场。
“真正晕厥的人,求生本能会让他张嘴呼吸。”
少女憋了三秒,脸涨得通红,终于忍不住猛地张嘴大口喘气,眼睛也跟着睁开了。
四目相对。
空气里只剩下无尽的尴尬。
“我……”少女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回去吧。”顾长风站起身,语气没有半点波澜,“下次想装病,找个好点的师傅教教你。”
少女捂着脸,哭着跑了。
围观的姑娘们面面相觑,队伍瞬间肉眼可见地少了一半。
林晚晴站在门内,看着顾长风转身走回来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厉害啊,顾大夫。”
“雕虫小技。”顾长风在诊台后坐下,“下一个。”
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姑娘怯生生地走进来,把手腕放在脉枕上。
顾长风搭了脉,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多久了?”
“什么多久?”
“月事不调,多久了。”
姑娘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您……您怎么知道?”
“脉象说的。”顾长风松开手,拿起笔写方子,“气血两虚,兼有肝郁,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我……”姑娘咬着嘴唇,小声说,“我娘说,女子不必太在意这些。”
“胡说八道。”顾长风抬眼看她,眼神锐利,“月事不调会引发诸多病症,严重了,连孩子都生不了。你娘这是在害你。”
姑娘眼圈一红:“那我该怎么办?”
“拿药,按时吃,三个月见效。”顾长风把方子递给她,声音缓和了些,“另外,别总生闷气,多出去走走,散散心。”
姑娘接过方子,眼里的怯意渐渐褪去,换成了一种全然的信任。
“谢谢顾大夫。”
她走后,又进来一个。
这回是真病,腿疼了半年,走路都一瘸一拐。
顾长风检查完,取出银针,手法精准地刺入几处穴位。
那姑娘疼得倒吸凉气,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疼?”
“不疼。”
“疼就喊出来,忍着对身体不好。”
姑娘愣了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顾大夫,您比传闻里温柔多了。”
顾长风没说话,只是专心捻针。
林晚晴站在一旁,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直播。
镜头里,顾长风低头施针的侧脸再次出现,冷峻中透着极致的专注,手指间的银针泛着冷冽的光。
【弹幕:来了来了!是神仙手法!】
【弹幕:这手我真的可以看一辈子!prprprpr!】
【弹幕:姐妹们,我决定了,明天就去学中医!】
在线人数蹭蹭往上涨,短短十分钟,就冲破了三十万。
(4)
傍晚收诊时,同德堂的老掌柜亲自登门了。
老人家七十多岁,满头银发,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却执意要见顾长风。
“顾大夫,您可得帮帮我啊!”老掌柜一进门就诉苦,“自打您那个直播火了,我铺子里的三个女学徒天天心不在焉,药都抓错了好几次!”
顾长风倒了杯茶递给他:“您这是……”
“我想请您收她们为徒!”老掌柜说得无比恳切,“您放心,我不要学费,只求您能教她们点真本事,别让她们整天就知道看您的脸!”
林晚晴在旁边差点笑喷。
顾长风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您这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求我的?”
“求您!”老掌柜一拍大腿,长叹一口气,“当年张学良来邮城,那阵仗都没这么夸张。顾神医,您这张脸,简直是我们医馆界的灾星啊!”
顾长风:“……”
林晚晴终于忍不住,笑得直不起腰。
“行了行了。”她摆摆手,强忍笑意,“老掌柜您别急,这事儿,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开个公开课。”林晚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就在济世堂,每周一次,专门讲针灸基础。想学的姑娘们都可以来听,顾大夫教学,我负责直播。”
“这……”老掌柜犹豫,“会不会太麻烦顾大夫?”
林晚晴看向顾长风,挑了挑眉:“你觉得呢?”
顾长风盯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面写满了算计和期待。
半晌,他喉结滚动,吐出两个字:“随你。”
老掌柜大喜过望,当场就要跪下磕头,被顾长风一把扶住了。
“不必如此。”顾长风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您说!您说!”
“来听课的,必须是真心想学医的。若只是来看热闹,趁早别来。”
“一定一定!”
老掌柜千恩万谢地走了,林晚晴立刻开始策划。
“公开课定在每周三下午,第一期主题就叫《女子为何也能学医》,你觉得怎么样?”
顾长风看着她忙前忙后、神采飞扬的身影,嘴角几不可查地一抿。
“你早就想好了?”
“那当然。”林晚晴回头,冲他一笑,像只偷到腥的小狐狸。
“不然我为什么要给你开直播?”
顾长风叹了口气,像是认命,又像是一种无奈的纵容。
当天晚上,林晚晴用济世堂的名义发了公开课的预告。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
济世堂门口就挤满了自带小板凳的姑娘们,乌泱泱一大片。
“报名!我要报名!”
“我也要!我是真心想学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