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熺抱着何菀芝的手臂收得更紧,何菀芝僵着身子,直到指尖泛起凉意,才猛地将人推开,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秦大人,请自重!”
秦熺被推得踉跄半步,素来红润的面色瞬间褪去血色,眼底满是错愕。他上前一步想再靠近,却被何菀芝后退的动作钉在原地。“阿芝!阿芝!”他急切地唤着旧称,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哀求,“我是阿严啊!你忘了吗?那年你在院里绣花,我捧着书卷坐在你身旁,你还笑我把‘之乎者也’念得扰了蝶儿……”
“住口!”何菀芝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眼角却已泛红,“大人还记得那些日子?奴家还以为,您身居高位,早该忘了当年破庙之中,那个为您侍疾的穷丫头是谁了。如今您贵为枢密使,奴婢不过是温府老仆,‘阿芝’这个名字,担不起。”
秦熺看着她眼底的疏离,喉间像堵了棉絮,那些翻涌的旧忆,在此刻竟成了刺人的利器。
秦熺往前挪了半步,声音放得轻柔,眼底的愧色如潮水般翻涌:“阿芝,你可以听我解释一二吗?我愧对于你,无意为自己的负心薄幸辩解,但我还是想恳求你,听我说完。”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何菀芝,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迫切盼着她点头。
何菀芝望着他这副模样,恍惚间竟失了神。眼前人的眉眼,与十年前那个月夜小院里的少年渐渐重合——那时他刚进院门,衣摆还沾着夜露,见她在灯下绣花,便轻手轻脚凑过来,从背后递上一支刚折的桂花。
那晚烛火摇曳,映着两人泛红的脸颊。他们没有婚约,却早已将彼此的心意焐得滚烫,在蝉鸣渐歇的夜里,将满腔情意与身心都交付给了对方。那时的他,眼里只有她,连说话都怕惊扰了这份温柔。
可如今,二十载光阴磨去了太多。何菀芝回过神,眼底的柔光渐渐淡去,只余下一片清冷。她轻轻别过脸,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秦大人,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不,阿芝,你听我说——”秦熺情急之下往前一探,猛地抓住何菀芝的手腕。他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顺势将她往石凳上带。
何菀芝手腕被攥得发紧,下意识挣了两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热,动作却蓦地顿住。那年夏夜,在那个小院,他也是这样不容她挣脱地将她……她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终究没再用力,任由他拉着坐下,只将脸偏向一旁,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秦熺没有松开手,目光却越过凉亭,望向远处湖面。雷峰塔的轮廓在暮色里晕开淡影,塔身倒映在粼粼波光中,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他眼神渐渐悠远,仿佛透过这塔影,望见了二十年前的光景……
秦熺目光热切地盯着何菀芝,絮絮地开口:
“阿芝,你可知我此生怕是再难寻得如你这般待我真心之人。我原也出身世家,爹爹是右相大人的内兄,只可惜我娘身份低微,不过是他身边的通房。嫡母容不下我们母子,日日寻衅刁难,我娘本就体弱,生生被磋磨得油尽灯枯。临终前,她攥着我的手,眼泪断珠似的落下,只说让我快些逃,离那个家越远越好。
我揣着娘留下的几块碎银,连夜逃出了府。可没走几日,便遇上了窃贼,不仅抢走了我身上所有财物,还将我推倒在路边。那几日我又冷又饿还发起高热,蜷缩在破庙里,只觉得自己怕是要撑不下去了。若不是你恰巧路过,给我递了热汤饭,又悉心照料,我哪里还有今日?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不敢忘。
后来辗转到了京城,竟意外遇上了右相大人。他膝下无子,见我读书还算用心刻苦,又知晓我与他的亲戚关系,便动了恻隐之心。他亲自修书给我爹爹,提出要将我过继到他名下。爹爹本就对我不甚在意,当即便应了下来。自此,我便成了右相府的公子,日子看似好了起来,可其中的身不由己,只有我自己清楚。
我平日里恭谨小心,从不敢提出任何想法,自然也不敢提起你我之事,只想着尽快出人头地,好有能力将你接来京城。
可后来,右相大人为我求取了曹氏女。那时我在秦府毫无根基,不过是寄人篱下,哪里有反对的余地?只能点头应下这门亲事。可我心里始终记挂着你,这二十年来,从未放弃过寻找你的念头。只是我身份特殊,若是大张旗鼓地找人,难免会引来非议,甚至连累你。我只能偷偷派心腹之人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可每次传来的消息,都是说我走后不久,你便离开了原先的住处,从此没了音讯。
这些年,我时常想着你如今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是否还记得当年破庙里那个狼狈的少年。阿芝,如今总算再见到你,我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往后,我定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溜走了。”他一口气说完,目光灼灼地盯着何菀芝,攥着她的手也益发地紧了。
湖心亭的风还萦绕在衣襟,秦熺已牵着何菀芝踏上岸边。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最终停在一条僻静小巷深处,一扇黑漆木门静静立在眼前。随从轻推木门,秦熺掌心温热,紧紧牵着她往里走,掌心的力道似要将这些年的牵挂都传递过去。
这是座二进小院,白墙黛瓦间爬着青藤,院角石缸养着睡莲,雅致得不像临时安置之所。仆从引着二人进了正房,屋内陈设简洁却温馨,暖炉里燃着檀香,袅袅地钻入人的鼻腔心头。
秦熺转过身,双手仍握着何菀芝的手,目光灼灼,声音里满是急切与恳切:“阿芝,这是我名下的小院,你搬来住吧。从今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再无人能打扰。”
他顿了顿,又急忙补充,似怕她有顾虑:“温府那边,我会派人以你远房亲戚的名义去说和,帮你解了奴契。你如今的丈夫,我也会让人多送些银钱补偿,保他后半辈子无忧。还有你的女儿,我会替她寻户知书达理的好人家,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说罢,他紧紧盯着何菀芝的眼睛,语气里满是期盼:“阿芝,这样安排,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