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康望着眼前众人,缓缓道出更多内情:“如今宫中暗卫统领,正是我的弟子。方才与你身边这位小哥交手的侍卫,亦是暗卫中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温如晦:“自打老夫隐居临安,便一直令人盯着城中金人暗桩,生怕他们暗中作祟。先前我曾提点过你,留意城西那处绸缎庄,可惜你那时心思都在婉怡母女身上,未曾细想。”
温如晦闻言一怔,回想往日对话,果然有这么一遭,只恨自己当时未曾在意。他还没来得及细问,一旁的冷铁衣却按捺不住澎湃的心绪,脸色铁青地问:“既是暗卫统领的师父,当年您为何不去设法营救徽宗皇帝与皇子公主们,反倒做了商贾?”
这话一出,张元康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嘴唇动了动,却迟迟没有开口,只是目光复杂地看向冷铁衣。
温如晦见状,立刻明白他的顾虑——冷铁衣身份特殊,张元康怕是不愿在外人面前透露宫廷秘辛。他当即上前一步,沉声道:“岳父,眼下是非常时刻,婉怡母女还在敌手,营救她们才是第一要务。铁衣多次救酒酒于危难,于我们有大恩,且与我们目标一致,绝非外人,您尽管直言。”
张元康盯着温如晦看了半晌,又瞥了眼神色凝重的冷铁衣,终是长叹一声,缓缓开口:“此事,还须从靖康之变那年说起……”
烛火摇曳,映着张元康凝重的面容。他指尖摩挲着杯沿,声音沉得像浸了霜雪:“靖康二年,局势本就动荡,太上皇却私下传信,让我带几个心腹潜去金国,务必接一个人回来。”
说到这里,他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似有痛楚翻涌:“我当时只当是宗室亲眷,领命便走。可到了金国才知,要接的人早已病入膏肓,连起身都难,更别说长途跋涉回中原了。”
众人屏息听着,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张元康闭了闭眼,似在驱散久远的阴霾,再开口时,声音添了几分沙哑:“没能完成差事,我心中本就愧疚,谁知回程途中竟听闻惊天变故——金军破了汴京,太上皇、陛下,还有皇子公主、后宫嫔妃、宗室亲眷三千多人,连带着宫中珍宝,全被掳去了金国!”
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我快马加鞭往回赶,可终究晚了一步,汴京早已驻满金军。”话锋一转,他目光落在温如晦身上,语气稍缓:“万幸的是,回程途中,在金兵铁蹄之下,我救下了一个孩子,便是昭明你。”
冷铁衣闻言一震,看向身旁沉默的温如晦,终于明白他与张元康之间,竟藏着这样一段过往。
张元康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声音褪去了过往的沉重,多了几分沉稳:“自汴京沦陷后,我心灰意冷,便向当时残存的暗卫高层请辞,卸了首领之职。带着妻儿和仅剩的家资,一路南下避祸,最后落脚在了临安。”
他抬眼扫过众人,语气平缓:“初到临安时日子并不好过,靠着做点小买卖,又几经波折,才慢慢攒下如今这些家业,也算有个安身之处。”
话锋一转,他眼中多了丝锐利:“后来宫中旧部寻来,他们本是当年太上皇暗中派去保护康王的暗卫,如今陛下登基,他们仍在暗中行事。见了面,便恳请我出手相助。”
“我念及旧情,也放不下家国之事,便应了下来。”张元康缓缓道,“平日里我是临安的商贾,闲暇时便在宫外帮他们训练新人,其中也有不少我信得过的人手,方便互通消息。”
提及眼下之事,他语气郑重起来:“这些年,我一直让人循着当年的线索,盯着金人在各地的暗桩。婉怡和酒酒被劫后,手下第一时间查明是金人所为,我已派精锐悄悄跟了上去。不出几日,定会有消息传回,届时咱们再商议营救之策。”
冷铁衣身形一正,双手抱拳对着张元康深深一揖,声音铿锵有力:“前辈,晚辈祖籍正是开封,自金人破城后,父母亲人皆死于金人之手,与金狗有不共戴天之仇。自小家中便聚了些忠义之士,暗中组织人手抗金。家师曾在岳将军麾下效力,受师门影响,晚辈亦一心想驱金复土。此次温姑娘遭劫,晚辈愿与前辈携手,定要从金人手中将她救出!”
张元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连忙拱手回礼,语气中多了几分亲近:“寒衣阁名震江湖,后生有此高义,老朽心甚慰,在此先谢过你的援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冷铁衣身侧的听风,接着道:“这小子心性武功不错,联手救人的细节,让你身边这位手下,与我的人对接便可,他们自会把诸事安排妥当。”
说罢,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眼下救人要紧,耽搁不得。咱们不日便动身往北,追截金人的踪迹,你们看如何?”
冷铁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急切,随即重重点头:“前辈所言极是!晚辈随时可以出发,只求能早日寻到温姑娘下落,不让她在金人手中多受半分苦楚。”
张元康又看向温如晦,“昭明,事发之后你有没有想过,婉怡和酒酒被劫,歹人是如何得知消息的,为何对你的计划,时间、地点拿捏得如此精准?据我所知,昭明你行事稳妥,绝不会在事成之前弄得人尽皆知吧?”
温如晦听到岳父一席话,恍然大悟。是了,明明事情只有几个心腹知道,为何赵伯玖劫走“酒酒”,金人掳走婉怡时间拿捏得刚刚好?是谁透露了风声,让敌人将计就计,借他们隐遁之计而将人劫走?
温如晦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指尖瞬间冰凉。
张元康的话语不重,却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精准地挑开了他连日来被焦虑与愤怒掩盖的疑窦。他原本只道是赵伯玖狡诈凶悍,金人细作无孔不入,却从未深思,对方为何能如此精准地掐住他的命脉。
是了。
隐遁之计,是他为保万全,苦心设下的局。为瞒天过海,他行事极端机密,知情者不过寥寥数人,皆是跟随他多年、可托生死的绝对心腹。计划何时启动,从哪条暗道出城,在哪处僻静河湾换乘舟船,甚至伪装成商队的每一个细节……所有这些,本该只有他与那三五心腹知晓。
然而,赵伯玖劫走“酒酒”,金人掳走婉怡,时间不早不晚,恰恰就在他人手最分散、防卫最薄弱的转换节点!地点更是精准得可怕,仿佛对方就拿着他的谋划图册按图索骥——这绝非简单的窥探或巧合可以解释。
这不是意外遭遇,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狩猎”。敌人分明是早已张好了口袋,就等着他们按着“计划”主动钻进去!
是谁?
哪一个他视若臂膀、深信不疑的人,将这把最致命的匕首,裹着忠诚的外衣,递到了敌人手中?那人在对他禀报计划、领命而去时,面上是何等表情?心中又在想些什么?
想到婉怡和酒酒可能面临的处境,再想到这背叛来自内部,来自他自以为铁板一块的核心,温如晦胸口一阵翻涌,几乎要呕出血来。他原以为的万无一失,竟成了将妻女送入虎口的完美指引。巨大的挫败感与蚀骨的寒意瞬间将他吞没。
他猛地抬头,眼中已是一片猩红风暴,之前的焦躁尽数化为骇人的冰冷与杀意。
“岳父明察……家中,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