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律例规定:官员不入酒肆。一旦发现官员在酒肆青楼吃喝醉宿,不管公款私款,即刻遭到御史弹劾,重则罢官免职,轻则罚俸贬官。还有一条规矩是,王公贵族“不得取食味于四方”,即不得向各地索要特产和美味佳肴。
这样规定,是要通过律法和监察严格限制官员在酒肆消费,目的是防止公款私用、贪腐及生活腐败。
绍兴年间的风,总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松弛。律法条文依旧躺在卷宗里,可底下的行事规矩,早悄悄换了副模样——无人告讼,御史便睁只眼闭只眼,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西湖边的赏心楼,恰是这默契最好的明证。
寻常日子里,楼里往来的多是些无官无职的仕宦子弟,摇着折扇谈论诗文;或是鬓发斑白的大儒,就着龙井点评时局,亦或是各地待考的书生举子,期冀诗文会友扬名京师。他们无需遮掩,笑声能顺着雕花木窗飘到湖面上,与画舫的丝竹声缠成一团。
可若仔细瞧,总能发现些异样:有穿青布长衫的“账房先生”,指尖却带着常年握玉的温润;也有着绫罗绸缎的“富商”,言谈间竟能说出朝堂新议的漕运章程。
这些便是乔装改扮的官员。
他们或为避开耳目商议要事,或想私下会会不肯入仕的名士,都懂得绕开正门,从赏心楼后巷的角门进出。那角门常关着,只留个小窗,来客需对上暗语,里头的伙计才会悄声开门,引着往二楼最僻静的雅间去。雅间里的屏风是双层的,窗纸浸过桐油,既能透光,又隔得住声音,连伺候的伙计都经过特意挑选,不多问,不多看,放下茶点便躬身退出。
普安郡王赵伯琮来的那日,穿了件半旧的湖蓝色直裰,头戴方巾,瞧着像个家境尚可的书生。他没走角门,径直从大堂穿过,说书先生正讲到兴头上,满座喝彩声里,竟没人认出这位常着锦袍的郡王。
伙计引他上二楼时,他特意让停在“听涛”阁外——那间雅室窗边临水,窗下便是游船码头,往来人多,反倒最不惹眼。
推门进去时,温酒酒已候在里头,正临窗看着湖面的画舫。见他进来,她忍不住抿嘴笑:“殿下这装扮,倒比我家账房先生还像回事。”赵伯琮解下方巾,松了松领口,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在:“在这里,不必称郡王。”
窗外的风卷着荷香进来,屏风后传来隐约的琵琶声。这赏心楼的好处,便在于此——无论外头是官是民,进了这扇门,都能暂时卸下身份,在湖光山色里,说些寻常话,做些寻常事。
听涛阁内,茶香袅袅。
温酒酒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抬眸看向对面端坐的赵伯琮,轻声问道:“殿下身份尊贵,为何要微服来这赏心楼?”
赵伯琮闻言,放下手中茶盏,起身缓步走向她。他身着素色锦袍,褪去了宫廷的繁复仪仗,眉眼间多了几分温和,却仍难掩贵气。待走近时,他微微俯身,声音压低了些,目光深邃,直视酒酒,带着几分坦诚:“主要是想见酒酒。”
话音稍顿,他话锋一转,神色添了几分凝重:“当然,赏心楼是临安城达官显贵幽聚之地,若是酒酒方便,能帮我打听到都有哪些秦桧一党经常来此,赵某感激不尽。”
说罢,他不等温酒酒回应,便对着她深深一揖,姿态恭敬。
温酒酒见状大惊,赵伯琮虽是微服前来,可其气度与行事绝非寻常百姓,这一礼她万万受不起。她急忙侧身向后闪身,连声道:“殿下使不得!折煞民女了!”慌乱间,袖角不小心扫到桌沿,将一旁的茶碟带得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声响。她定了定神,才又道:“打探之事,民女若有机会,自当留意,只是不敢保证能有收获。”
赵伯琮直起身,脸上的温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心。
他望着窗外西湖上画舫流连,临安城灯火阑珊,语气沉重:“绍兴和议虽换得片刻安宁,却让多少将士流血牺牲的功绩付诸东流!”
“如今朝堂之上,秦桧一党把持朝政,排除异己、私营党羽,朝政日渐腐败,军力日渐削弱。官员们沉溺于短暂安逸,日日宴饮享乐,早将‘复国’二字抛至九霄云外。”
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百姓仍在受苦,北方故土尚未收复,可那些权贵却只知搜刮民脂,安于现状,这样的朝廷,如何能对得起天下苍生?”
这番话字字恳切,满是悲愤,让雅间内的气氛瞬间凝重。温酒酒静静听着,也不禁为这份家国忧思所触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朝堂之外,建康府学为秦党培植羽翼,与朝堂重臣勾连串结,大量士子追随秦桧,控制史书编纂、打击异己,使文学不前,正义不彰。”
赵伯琮顿了顿,看向温酒酒:“酒酒,你会帮我的,我赵伯琮会记得你的功劳,朝中正义之士会记得,万千大宋子民也会记得。”
他说的慷慨激昂,让温酒酒拒绝的话难以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