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邢秉懿。”雷阿婆,不,现在应该称她为邢氏了,缓缓吐出这个在后世史书上只有寥寥数笔的名字——大宋宪节皇后邢秉懿。
邢秉懿——当今皇帝赵构的原配嫡妻,靖康之变时与赵构生母韦氏一同被俘北迁的康王妃!
“这怎么可能?”温酒酒惊呼,“不是说,太后娘娘南归时,邢娘娘早已在五国城......”
“病逝了?”邢氏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是啊,他们都希望我死了。一个被俘多年的皇后活着回来,对官家,对韦氏,都是天大的麻烦。”
她平静地讲述着那个惊天的秘密:
靖康之变时,她与韦氏等皇室女眷一同被俘。在北迁的路上,真正的柔福帝姬赵嬛嬛确实与她同车而行。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在苦难中结下情谊,柔福甚至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了她——那个左臂的伤疤,其实在右臂。
“柔福体弱,到五国城后就一病不起。”邢氏眼中泛起泪光,“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秉懿姐姐,你若能南归,就替我做柔福吧。九哥......他总不会亏待自己的妹妹。’”
她真的等到了机会。当绍兴和议达成,韦氏即将南归时,看守的松懈让她看到了希望。她利用自己与柔福相似的身形相貌,以及柔福告诉她的所有宫廷秘事,成功地让众人相信了她就是柔福。
“可我算错了一点。”邢氏长叹一声,“我以为韦氏会顾念婆媳之情,却忘了她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名声。一个在敌国受尽屈辱的太后,怎能容忍知情人活在世上?”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假帝姬”案。当韦后提出验疤时,她就明白:韦后认出了她,并且要她死。
“所以您将计就计,承认自己是假柔福?”温酒酒恍然大悟。
“那您家里人呢?”温酒酒想到爹爹和娘亲视她如命,便开口问道。
“他们,哈哈——”邢秉懿凄惨一笑。
“他们哪里当我是亲人,当年我从金国逃回,官家于我有愧,有意遮掩,他们又得了好处,便默不作声。”
“‘假帝姬案’事发,我母亲来牢里看过我。她对我说:‘妮妮,爹娘也是不得已,你还有哥哥弟弟,我们邢家还有一大家子人要活,你要身份暴露,会给家族蒙羞,你哥哥弟弟、侄子侄女如何立足?
吴贵妃说了,若你安心去了,便让她两位侄儿求娶你的两个侄女儿,你永远是官家的原配嫡妻,将来可以与皇帝同葬帝陵,这可是莫大的荣耀,而我们邢家依旧是皇亲国戚。
哦,对了,官家还许诺给邢氏一门老少封官进爵。妮妮,邢氏一门荣宠皆系于你一念之间,你万不可糊涂行事啊!’
你看,这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她也盼着我死,好踩着我的尸骨给她的儿孙铺路!人心呐,真真是最经不得检视!”
温酒酒听罢,一脸义愤,“怎会有如此父母亲人?那陛下呢?你们毕竟曾是少年夫妻,难道他就不顾念一点夫妻之情?”
“官家......赵构他,其实心知肚明。验疤前夜,他秘密来天牢见过我。”邢氏目光茫然地说道。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那个曾经是她丈夫的男人。他穿着常服,独自一人,在牢房外站了许久。
我拿着当日我们大婚第二日,他亲自帮我带上的耳环,问他:‘夫君可曾收到妾托曹勋带回的一只耳环?愿如此环,得早相见也。如今,竟在牢狱相见。’
他回我:‘吾妻秉懿,早薨逝于金五国城,谥懿节皇后,梓棺停在昭慈太后陵。’
赵构,你可知,我们的儿子,在北地流掉了,你至今也无子嗣,是不是老天对你和你那虚伪至极的母亲的惩罚!
赵构任由我发泄,却并不恼怒,临走时,他对我说:‘秉懿,母后不能有污名。大宋的皇后,必须在北国守节而亡。’”
邢氏语气出奇地平静,“我问他:‘那官家准备如何处置我这个‘假帝姬’?’”
赵构沉默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高世荣会伤心。”
“就这一句话,让我彻底死心,也明白了自己的结局。”邢秉懿目光悠远平静,似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可是,不是听说‘假帝姬’已经被杖杀了吗?您是如何逃出生天的?”温酒酒忍不住好奇。
“行刑前,那个我救过的小内侍出现了......”
她说到这里,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微笑:“当年我还是康王妃时,他只是个被大太监欺负的小黄门。我随手帮过他一次,没想到他记了那么久。
彼时他已是赵构的亲信,负责督办此案。他买通了行刑的刽子手,用一个病死的女囚换下了我。
他本想带我远走高飞,但我拒绝了。”
邢氏看向窗外,“我知道,只要我活着,对赵构母子便永远是威胁。所以我选择远赴岭南,来到距离临安、还有那母子俩最偏远的地方,隐姓埋名。”
故事讲完了,竹楼里安静得能听到山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
温酒酒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老人,终于明白她身上那种与山野村妇格格不入的气质从何而来——那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皇室风范,是历经大起大落后的通透淡然。
“那这块玉佩......”温酒酒指着她手上的凤佩。
邢氏拿起玉佩,轻轻摩挲着:“这是柔福给我的信物。她说,既然要做柔福,怎么能没有身份明证?”
说罢,她将凤佩给了温酒酒。
“您这是——”温酒酒手托玉佩,不知所以。
“邢秉懿已经死了,死在金国,活着的只有雷阿婆,岭南深山里会点医术的老妪。”
说完,她顿了顿,也不看温、冷二人,接着说道:“这凤佩,于我也无用了,咱们有缘,这算是送你的见面礼吧。只是,此后万不可将它拿出来示人。”
窗外,月色正好,山风依旧,却仿佛多了几分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