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您是柔福帝姬!”温酒酒一语道破老人身份,眼睛瞪得老大,一脸地不可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的,柔福帝姬不是死于金国了吗?怎么可能?”冷铁衣听着二人对话,一脸懵然。
夜色如墨,笼罩着岭南的群山。简陋的茅屋内,油灯如豆,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
温酒酒那句石破天惊的“您是柔福帝姬!”如同惊雷,在狭小的空间内炸响。冷铁衣虽对宫廷秘辛知之甚少,但“帝姬”二字和“死于金国”的讯息,也足以让他意识到眼前老妪的身份何等骇人听闻。
雷阿婆身体猛地一颤,那双因岁月和苦难而浑浊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锐利如鹰隼的光芒,那是深植于血脉的皇家威仪与积压了二十年的刻骨怨恨。她死死盯着温酒酒,干裂的嘴唇翕动,却没有立刻否认。
“小丫头……你究竟是谁?”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寻常官家女子,绝无可能知晓‘柔福’之名,更遑论凭借此物和只言片语,一眼认出本宫!”
温酒酒的心脏狂跳,她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部分真相,以换取信任。她缓缓从贴身衣物内取出一块用丝绳系着的玉佩——那玉佩温润通透,在昏暗的灯光下,隐约可见一只展翅凤凰的轮廓,与雷阿婆怀中掉出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
“晚辈温酒酒,这是家母的玉佩。”她双手捧着凤佩,递到老人眼前,“临行前,家母将此佩交予晚辈,是怕事有万一,可凭此物保命一时。晚辈虽不才,但也知此佩与皇室渊源极深。”
雷阿婆一把夺过温酒酒的玉佩,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摩挲上面的纹路,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复杂情绪。“没错……是宫里的手艺,是先皇当年赐下的……‘玥’?至靖康二年,汴京城破,宫中并无此号帝姬……”
她猛地抬头,眼中疑云再起,“你外祖母是谁?”
温酒酒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一丝隐瞒都可能前功尽弃。“外祖母……并非宫中嫔妃。她与先帝往事,晚辈所知亦不详尽,只知她未曾录入玉碟。家父乃京中小吏,姓温。晚辈此行岭南,是替父亲探望一位被流放至此的故人。”她巧妙地将郑刚中的信息模糊处理,将重点引向自己的身世。
“流放?哼,赵构这厮,对外软弱,对内倒是心狠手辣!”
雷阿婆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讥讽。
温酒酒的坦诚和那块货真价实的凤佩,似乎稍稍瓦解了她的戒备。她颓然坐回那张破旧的竹椅上,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噩梦之中。
“靖康二年……汴京陷落,那是赵氏皇族,乃至整个大宋的劫难。先皇、诸位皇子,还有后宫嫔妃、帝姬、宗室女,数千人,像牲畜一样被金人掳掠北上……”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悲怆。
茅屋内寂静无声,只有老人带着无尽痛楚的叙述,将那段血泪交织的历史缓缓铺开。
“一路北上,风霜刀剑,屈辱磨难……多少金枝玉叶死在了路上,多少姐妹被金人将帅凌辱……本宫凭着一点机警和……和不甘,苟活了下来。但我知道,我不能永远留在那地狱里。”
她的眼中燃起一丝倔强的火焰,“建炎三年,终于得了机会,一个逃出生天的缝隙……我历尽千辛万苦,躲过无数次盘查追杀,用两年时间,如地沟硕鼠一般,历尽艰难,最终逃至绍兴。”
雷阿婆——或者说,柔福帝姬赵嬛嬛,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望向窗外连绵的群山,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数十年的光阴,回到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时刻。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刻入骨髓的悲凉。
她满目悲怆地陷入回忆中,诉说自己历尽艰辛从金国逃回临安,进得皇宫的刹那,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惊喜。
皇帝封了她福国长公主,还赐婚给永州防御使高世荣,那是自靖康之耻后,她过得最平静的一段时光。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那是绍兴十二年的冬天,临安城罕见地下了大雪。”她缓缓道,“韦后——赵构的生母,从前的韦贤妃,从五国城归来。当年靖康之变,我跟她同时被俘,可当銮驾抵达,我随众命妇跪迎时,隔着珠帘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温酒酒屏住呼吸,连一旁的冷铁衣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当晚宫中设宴,我作为‘福国长公主’出席。席间,韦氏频频看向我,那眼神......”
雷阿婆苦笑一声,“不是亲人之间的神情,而是审视,是警惕,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变故发生在三日后。宫中突然来人,以‘叙话’为名召我入慈宁宫。殿内没有旁人,只有端坐高位的韦氏,和垂手侍立一旁的当今。
韦氏见到我,第一句话便是:‘你为何回来?为何不死在金国?’”
雷阿婆语气平淡,却让听者心惊,“她对朝臣说,真的柔福帝姬早在北迁途中便病死了,而我是开封府乾明寺尼姑李静善,冒名顶替的。”
“我是谁,他们母子自然心知肚明。”她看向温酒酒,“面对太后与朝臣的质疑,官家也曾为我争辩,说‘嬛嬛记得宫中旧事,连朕幼时跌入太液池的细节都说得一字不差’。”
“可韦氏只是冷笑。”雷阿婆模仿着当年韦太后的语气,“官家糊涂,这些事打听打听便知。倒是真柔福有个秘密:她十二岁那年,在御花园被野猫抓伤左臂,留下了疤。你可敢验看?”
室内陷入死寂。温酒酒下意识地看向雷阿婆的手臂,粗布衣衫下,什么也看不见。
“我没有那个疤。”雷阿婆轻轻地说,“因为,我根本不是柔福。”
这句话石破天惊,连冷铁衣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那您......”温酒酒彻底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