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晦归家的第二日清晨,府中刚摆上早膳,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圣旨到——温如晦接旨!”
他慌忙放下碗筷,正了正衣袍快步迎出,抬眼便见一队内侍簇拥着一人走来,为首者身穿绣金内侍服,面容和善却自带威仪——竟是皇帝贴身近侍、入内内侍省都知张去为!这等人物亲来宣旨,远超寻常恩宠,温如晦心头一震,忙躬身行礼:“臣温如晦,恭迎天使。”
张去为脸上堆着笑意,上前虚扶一把:“温大人不必多礼,老奴奉官家旨意而来,快请接旨吧。”
不待温如晦吩咐,陈管家早已安排仆从摆好香案。张去为示意身后小内侍展开明黄圣旨,自己则清了清嗓子,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枢密院副都承旨温如晦,忠君体国,恭谨勤勉,能力卓越,特授予金紫光禄大夫、翰林学士、知泉州府事、上护军、南昌郡开国侯、食邑一千户、食实封一百户,着即打点行装,月内离京赴任。钦此!”
圣旨中的每一个头衔都如重锤般砸在温如晦心上。金紫光禄大夫是正二品散官,翰林学士掌天子笔墨,知泉州府事是实权地方官,上护军是正三品勋官,南昌郡开国侯更是爵至列侯——他原本只是从六品的枢密院副都承旨,此番连升六级,已是旷古未有之恩遇!
温如晦惊得浑身一僵,片刻才回过神来,急忙双膝跪地,声音带着难掩的激动:“臣温如晦,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他要起身时,张去为却笑着摆手:“温大人别急,官家体恤,还有尊夫人与令嫒的旨意呢。”
里屋的张婉怡早已闻讯出来,闻言忙抱着温酒酒上前,母女二人一同伏地:“臣妾(臣女)接旨。”
张去为再次展开另一道圣旨,语气愈发温和:“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温门张氏,孝感天成,温恭淑德,克己柔婉,着即封为齐国夫人,食邑一万户、食实封一千户。其女温氏兰醑,德行雅高,恭顺温良,封温宜郡主,食邑五千户、食实封五百户。钦此。”
“齐国夫人”四字入耳,温如晦只觉眼前一晕。一品国夫人的封号,寻常只有亲王正妃或功勋重臣之妻才能获封,婉怡不过是前罪臣之养女,竟能越级得此殊荣;更遑论酒酒,一个朝臣之女,竟直接封了二品郡主——这等规制,分明是皇室亲眷才有的待遇!
他僵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往日里沉稳的神色被全然的震惊取代,只剩下目瞪口呆。
张去为见他这副模样,也不觉冒犯,反倒笑得更亲和了些:“温大人不必意外,官家这是念及大人忠良,特意加恩。”说罢又与温如晦寒暄了几句,才在陈管家的殷勤陪同下,带着内侍队伍缓缓离去,留足了时间,让这一家三口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
庭院里只剩下温家三人,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上,映着他们仍未平复的神色。张婉怡扶着酒酒站起身,看向丈夫,眼中满是疑惑:“夫君,这……这封赏是不是太过了?”
温如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落在妻女身上,又想起昨日诏狱外的夕阳、今日张去为的亲至,忽然隐约猜到些什么——这封赏背后,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缘由,只是此刻,他还未能看透那层隐秘的面纱。
夜幕降临,温如晦携张婉怡、温酒酒前往张家赴宴。自出狱后,他尚未见过张继祖父子,更想当面问问王氏,究竟为何要诬告至亲。可刚踏入张家正厅,便见张元康满面感慨地迎上来,先将皇帝对张家的封赏复述了一遍。
“官家封了我正四品轻车都尉,你舅兄继祖授了正七品云骑尉,承懋能入国子监本部当国子生,将来仕途也算有了倚靠。”张元康顿了顿,话锋一转,“至于王氏……官家已判她杖责二十,直接发配岭南为奴,终身不得赎回,我们连面都没见着。”
温如晦闻言又是一惊——王氏虽有错,可这般重罚,再加上此前自家与张家破格的封赏,处处透着不寻常。他正欲追问,却见张元康朝他递了个眼色,又指了指张婉怡与温酒酒,轻声道:“昭明,你带婉怡与酒酒随我来书房,有些事,该让你们知道了。”
进了书房,张元康亲手掩上门,又给温如晦倒了杯热茶,才缓缓开口。从徽宗假扮举子遇章明玉,到完颜宗干掳人、明玉诞女,再到他冒险将女婴带回、伪称己女抚养,以及先帝遗旨与今日封赏的缘由,桩桩件件,毫无隐瞒。
“婉怡便是章姑娘与先帝的骨肉,官家是她亲兄长。”张元康声音低沉,带着无尽唏嘘,“今日这一切,既是官家遵先帝遗旨护她,也是为了掩去旧事,让她能安稳度日。”
温如晦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茶水险些洒出。他终于明白,为何封赏会这般逾矩,为何王氏会受重罚——这背后,竟藏着皇室血脉的惊天秘辛。他看向窗外,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映着满室寂静,只觉心头翻涌,久久无法平静。
张婉怡跟着温如晦走出书房,指尖无意识攥着手帕,满脑子都是方才隐约听到的碎片——先帝遗旨、亲妹……这些字眼搅得她心头乱麻。
她实在不解,完颜亮那般精明之人,怎会错认亲妹?可若自己真是完颜宗干之女,先皇遗旨又该如何解释?思来想去毫无头绪,她索性轻轻叹了口气,将疑惑压在心底。
罢了,如今一家人平安团聚,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过往的谜团再复杂,也抵不过眼前安稳的日子,这样便好。